曾经沧海难为水 沧海月明珠有泪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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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传:
元稹(779年—831年),字微之,别字威明,河南洛阳(今属河南)人。唐朝大臣、文学家。北魏宗室鲜卑拓跋部后裔,北魏昭成帝拓跋什翼犍十四世孙(一说十五世孙)。
元稹少有才名。贞元九年(793年)明经及第,授左拾遗,进入河中幕府,擢校书郎,迁监察御史。长庆二年(822),由工部侍郎拜相,后出任同州刺史,入为尚书右丞。太和四年(830年),出任武昌军节度使。大和五年(831年)去世,时年五十三,追赠尚书右仆射。
元稹与白居易同科及第,结为终生诗友,同倡新乐府运动,共创“元和体”,世称“元白”。其乐府诗创作受到张籍、王建的影响,“新题乐府”直接缘于李绅。有《元氏长庆集》传世,收录诗赋、诏册、铭谏、论议等共一百卷。现存诗八百三十余首。
在中国诗歌史上,元稹与白居易以“元白”并称,而且二人的诗集都名“长庆”。虽然后人常觉得元稹的诗歌无论是深度还是广度都逊于白居易,然而无可否认,元稹是中唐最重要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他最有名的是什么诗?艳情诗和悼亡诗。笼统地说,都是某种情诗。
艳情诗是指带有色情意味的诗歌,元稹就写过不少艳情诗。其中,有不少诗作,后人猜测那是写给“双文”的。
事实上,元稹的确曾与一名叫双文的女子相恋。双文,即重文。宋代赵令畤《说郛》中说:世谓“双文”即崔莺莺,其名为重文也。元稹写过艳诗《赠双文》:
艳时翻含态,怜多转自娇。有时还自笑,闲坐更无聊。
晓月行看堕,春酥见欲销。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回腰。
他还写有《莺莺诗》:
殷红浅碧旧衣裳,取次梳头暗淡妆。
夜合带烟笼晓月,牡丹经雨泣残阳。
低迷隐笑原非笑,散漫清香不似香。
频动横波嗔阿母,等闲教见小儿郎。
元稹诗里有不少处称其为“双文”,诸如“忆得双文衫子里,钿头云映褪红酥”(《杂忆》)。元稹临终前一年还写过一首诗:
心想夜闲唯足梦,眼看春尽不相逢。
何时最是思君处,月入斜窗晓寺钟。
显然,这首诗也是纪念在普救寺中的一段情。
后人评论元稹的艳情诗“工于心计,善弄技巧”,没有庄重之意,尽是轻浮之作。这一点我不同意,我认为是因人毁文。这几首诗生动、轻盈,入眼全是满脸春色,确是好诗。不过,诗是好诗,人却非良人。这不是厚诬古人,实在是有诗为证。就在他们分手的这一年,元稹还写过《古决绝词三首》,很明显是针对双文的。“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皑皑之如雪。”他认为,谁能保证双文会不会趁着自己不在,与别人干出什么苟且之事呢?他又说“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终不我夺?”——幸亏我先在别人之前占有了双文,但又怎么能保证双文以后不被别人占有呢?脑子里闪过这种念头的男人可能不在少数,但别人尚知道廉耻,惟君不知耳。
清代诗评家冯班在《才调集补注》里就说:“微之弃双文只是疑她有别好,刻薄之极,二人情事如在目前,细看只是元公负她。”而另一位清代诗评家王闿运则说:“小人之语,是微之本色。”
不过,与崔莺莺有关的诗虽不少,但元稹写得最多写得最好的还是悼亡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是送给他后来娶的妻子韦丛的。
韦丛与崔莺莺,谁比谁命薄?
韦丛又是谁?《莺莺传》中云:“后岁余,崔已委身于人,张亦有所娶。”“后岁余”指的是贞元十九年(803年),元稹此时二十五岁,他娶的正是韦丛,新任京兆尹(首都长安市市长)韦夏卿之女,随后,他入秘书省任校书郎。
公平地说,元稹并不是因为看中韦丛才与崔莺莺分手的,而是他早就下定决心依附权贵,与崔莺莺诀别是为了更好地寻找机会。他的态度是一以贯之的。元稹二十五岁在长安中书判拔萃科,结识时任京兆尹、名倾权重的韦夏卿。同年,他也认识了白居易、刘禹锡、柳宗元、樊宗师、李建等人。当时的元稹可谓春风得意,风华正茂,被韦相中作婿,将小女儿韦丛许配给他。元稹有一首诗说道:“当年二纪初,佳节三星度??韦门正全盛,出入多欢裕。”因为“韦门全盛”,元稹逢年过节便到韦府拜访。
韦丛,字蕙丛,比元稹小四岁,在两人一起生活的六七年当中,生了五个子女,却仅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二十七的时候韦丛就故去了,此时,元稹正担任监察御史,处于他事业的上升期呢,无暇他顾。资料记载,韦丛相当贤惠,虽然出身贵族,却不好富贵,不慕虚荣。嫁元稹的时候,她是贵族千金,过着无忧无虑的奢华生活,而元稹其时只是一个功名未建刚入仕途的小吏呢。
通常,男主人公为了攀龙附凤抛弃初恋情人,这位被攀上的千金小姐通常会让读者产生一种抗拒心理,觉得她肯定刁蛮任性,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一种偏见,从根本上还是男权思想在作怪,认为男人变心都是坏女人勾引的。韦丛偏不是这样的坏女人。她天真善良,而且,命运实在是太不幸了。一口气生五个孩子却夭折了四个,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应当是令她尚在青春年少就撒手人寰的直接原因。可以说,若论薄命,韦丛比崔莺莺尤甚。
而且,在感情上,韦丛完全是被动的、无辜的。我想,那七年里,韦丛体贴温婉,甘苦与共,两人之间也是有真感情的,并不纯是利益的结合。七年的恩爱,就一定敌不过数个月的初恋吗?只有初恋才是美好的、真诚的吗?我们都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元稹写给韦丛的悼亡诗现存世的就有三十几首,都入情入心,极为动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是元稹的《离思五首其四》。除了你之外,我今生再也看不上别的女人了。虽然我常年在花丛中经过,却再没有女人能打动我,一半是因为爱你,一半是因为我的修身养性啊。诗人的这个“心上人”,大家都认为是他的亡妻韦丛。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遣悲怀之二》)“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遣悲怀之三》)这些悼亡诗,都成了世间最动人的情诗。
元稹大概是古代写给妻子诗歌最多的一位诗人了,他的后半生都在怀念着自己的妻子。韦丛是元稹的灵感女神,又或者说,怀念爱妻已成了他的诗歌的重要母题。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这也算是极尽哀荣吧。
一边为亡妻恸哭,一边妻妾成群
我相信,元稹对韦丛的死是真正伤心的。但是,滥情人就是滥情。西门庆在李瓶儿的棺前守灵,“手拍着胸膛,抚尸大恸,哭了又哭,把声音都哭哑了”,但一点都没有妨碍他就在灵前“收用”了奶妈如意儿,“颠鸾倒凤,随手而转”,疯狂做爱。西门庆对李瓶儿是真心的,但他同样抵挡不了性欲。这里,他不是什么强人,而是被自己的性器所奴役,自己对自己做不了主的可怜可笑之人。
在韦丛去世后两年,元稹又纳安仙嫔为妾,生下一子一女,接着续娶裴氏。
韦丛去世前一年,正是元和五年(810年),她已是身染重病,卧床不起。其时,元稹任监察御史,去成都出差,司空严绶就让女诗人薛涛去侍奉他。在韦丛奄奄一息之际,他就跟天下闻名的女诗人、一代名妓薛涛诗词酬唱,打得火热。薛涛比他大十一岁,但不妨碍这两人如胶似漆,成就一个浪漫的旷世经典。
元薛之恋,太传奇太硌心了,容后再谈。单说元稹的续娶,就叫人心里不舒服。不是说每个人都必须做鳏夫,不是说每个人都必须像王维那样,丧妻不再娶,孤居三十年。但元稹得了便宜还卖乖,有妻有妾有情人,还不停地写“曾经沧海难为水”这样的诗,就过于做作了。
陈寅恪对元稹的道德评价非常苛刻:
微之(即元稹)所以弃双文(即崔莺莺)而娶成之(即韦丛),及乐天(即白居易)、公垂(即李绅)诸人之所以不以其事为非,正当时社会舆论道德之所容许。
但微之因当时社会一部分尚沿袭北朝以来重门第婚姻之旧风,故亦利用之,而乐于去旧就新,名实兼得。然则微之乘此社会不同之道德标准及习俗并存杂用之时,自私自利。综其一生行迹,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为可恶也。岂其多情哉?实多诈而已矣。
元稹被陈寅恪先生讥讽为“巧婚”、“巧宦”,大概没有人想同情他。他先追求的韦丛是担任过吏部侍郎、京兆尹、太子少保的韦夏卿之女,续娶的裴淑亦是大家闺秀,两个姓都是当时的门阀贵族。这是需要元稹着意经营才能做到的。
元稹是那个时代的精英。儒学是一门讲求社会秩序的学问,精神内核里带有实用主义的色彩;而且,中国古代向来是没有什么信仰的,士人常有各种退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入世则用儒学、出世则用道家。聪明,太聪明了,他们能动用各种方式为自己开脱和辩护,也没有什么操守。所以,这些读书人所宣扬的价值观,与自身的实践自身的作为,完全可能是两张皮。元稹即是如此。作为一位知识分子,他对于这种割裂毫无心理障碍。
元稹——儿女情长总是悲
除了私生活,元稹的品格与气节也常有争议。
元稹也曾经有理想,有志气。他在与韦丛婚姻的早年,登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的第一名,授官左拾遗,又担任过监察御史。这段时间,他了解民众疾苦,访察官吏不法,弹奏过数十桩不法之事,也曾因此而被贬。元稹的官运并不好,虽然数次担任要职,但都非常短暂,五次要职总共仅两年零三个月。而前后遭贬、流放则达十七年之久。这对像他那么热衷于功名的人来说,打击不小。
不过,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单就诗坛来说吧,元稹就搞过好多小动作。李贺当时是著名诗人,元稹想与李贺交往,但李贺嘴快,语气有点轻慢。元稹又羞又怒,在当了礼部郎中主管考试之后,非说李贺的父名晋肃的“晋”与进士的“进”相讳,不能参加应试,李贺就此没有了考试资格,连名也报不上,郁郁终生。
五代王定保撰的《唐摭言》里,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当时的诗人令狐楚写了举荐书,推荐另一位诗人张祜进京谋职,正好碰上元稹在朝堂,他说,“张祜雕虫小巧,壮夫耻不为者”。皇上听从了元稹的意见,张祜便失意而归了。这还不是单纯的文人相轻,事实上,恩怨的源头在于元稹与令狐楚的朋党之争上,祸及池鱼了。
元稹的品德,早有定论。元稹举荐的诗人蒋防,在所作传奇《霍小玉传》中,借元稹的岳父韦夏卿之口,对主人公李益始乱终弃的恶行进行了委婉的嘲讽:“下终能弃置,实是忍人。丈夫之心,不宜如此。足下宜为思之!”元稹还认为大家都赞扬他“始乱终弃”的本事和魅力呢,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元稹死后,连他最好的朋友白居易给他写的墓志铭中,都讳饰地讥他“以权道济世,变而通之”。这种评价相当负面。
与越州名妓刘採春的八年
“始乱终弃”这个词,就是由元稹首创的。
除了婚姻和几段上面谈到的恋情,元稹还和一个歌女刘採春关系密切。这个刘採春可说是当时最有名的歌手了,她能作词、作曲,还会写诗,《全唐诗》里就收录了她的《啰曲》六首。据《云溪友议》记载,刘採春本是越州名妓,善弄陆参军戏,歌声彻云,嫁给一位叫周季崇的乐工。元稹当时是越州刺史兼浙东观察使,因为他与薛涛离别差不多十年了,有打算去四川把薛涛接过来,刚好听闻刘採春随丈夫周季崇也从淮甸来到越州,元稹一见倾心,便与之相好了,留在了越州。
元稹在浙江这一待,就是七年。有一次,他喝醉了,在东武亭题诗,诗中云:“因循归未得,不是恋鲈鱼。”身边的卢侍郎讽刺他说:“丞相当然不是为鲈鱼,而是因为迷恋镜湖春吧?”其时,刘採春正在镜湖,镜湖春,也就是指刘採春。
这一段故事,到底算是元稹仗势欺人,还是才子才女的两情相悦,这种情况就复杂了。就算当事人,也未必说得清楚。
元稹曾在《与晦侄等书》中说:“吾生长京城,朋从不少,然而未尝识倡优之门,不曾于喧哗处纵观。”似乎具有高风亮节,操守甚严。不过,《旧唐书·元稹本传》的记载可不是这样了。说他在改任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东观察使的时候,“镜湖、秦望之游,月三四焉。而讽咏诗什,动盈卷帙??稹既放意娱游,稍不修边幅,以渎货闻于时。”在镜湖时,元稹的游山玩水算是半个丑闻,每月三四次携妓出游,还留下大量诗篇,已是公论,被刻在卷牍中。而他对子侄的孜孜教诲,就纯属他对自己的一种修饰和美化了。这也是他的一贯做法。我在想,也许,他不认为自己是在狎妓;也许,他认为自己所经历的每一个妓女(比如崔莺莺、刘採春、薛涛)都是真爱?
平心而论,即使元稹的私德值得怀疑,以他的身份地位来说,一生只有二妻一妾,寥寥数个正式交往过的女子,并不为多。在那个三妻四妾的时代,为何独独元稹被视为风流无行?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与他交往的女子品格皆不俗。从崔莺莺到薛涛到刘採春,都是才华横溢,后二者甚至有诗篇能够万古流芳。而他娶的两个女人又是豪门大族,以他微薄的家世而言,也属高攀。他的名声,既来自他的才华,然而未尝不可说,也都与女人有关。
才华令薛涛更性感
不过说到底,真正让元稹成为一个通俗意义上的传奇的,不是崔莺莺,也不是那两位夫人,而是薛涛。
薛涛出身书香门第,幼时即显出过人天赋,后来,薛涛因为父亲过早去世,家境贫寒,她只得沦为乐伎。唐德宗年间,统领西南、能诗善文的儒雅官员韦皋,听说薛涛诗才出众,且是官宦之后,便破格将乐伎身份的她召到帅府侍宴赋诗。
节度使韦皋本身就是诗人,他对薛涛极尽溺爱,一日突发奇想,要授予薛涛“校书”一职,虽然上表朝廷未被准奏,但“薛校书”之名不胫而走。王建(一说是进士胡曾)曾写了一首《寄蜀中薛涛校书》:
万里桥边女校书,琵琶花里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从此,“女校书”、“扫眉才子”就成为薛涛才名的代称。
可惜,薛美人虽然聪明,虽然有才,虽然受重视,可是她的职业还是卖笑。一般说来,官妓与家妓不同,前者似属“公有”,后者属于私有。官妓是官给衣粮,她们向官员献身是一种义务,一般是不收费的,但有时也会收到一些官员赠给的钱物,作为以示慷慨、以博欢心的表示。薛涛周围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权贵,他们购买的当然也包括她的肉体,但重点还是她的才学:这是她身价与别的妓女不同之处。她的思想与才华令她比别的女人更性感。
韦皋去世后,朝廷派宰相武元衡挂印来蜀。武元衡听闻薛校书之名,便下令准许薛涛脱籍回家。后来的历任节度使,她都以歌伎而兼清客的身份出入幕府。她熟知历代幕府的政绩得失,成为节度使们咨询的对象,受到极高的礼遇。
薛涛虽然已脱籍,但曾经艳帜高张,芳名远播,早已成了蜀地文人墨客的指南,要入蜀,必然要去拜码头。她的交往圈子里,除了权倾一方的节度使和著名文人外,还有幕府佐僚、贵胄公子和禅师道流。薛涛和当时著名诗人白居易、张籍、王建、刘禹锡、杜牧、张祜等人都有唱酬往。
元和四年三月,元稹授监察御史,出使东川。元稹早就说过薛涛的才华了,这一次出差到西蜀,他就想办法认只薛涛,但总是没有机会。后来,司空严绶知道元稹的心意了,就经常安排薛涛去服侍元稹。因为在当时,召官妓侑酒须得到官厅许可。估计这位“皮条客”没想到,差异如此大的二人,居然还走到一块了。
这一年,元稹年三十,薛涛年四十一。
为什么元稹会迷上这样一位老女人?除了才艺之外,我想,还与元稹的恋母情结有关吧。元稹八岁丧父,家境贫寒。母亲郑氏贤能知书,善于持家,白居易曾大加称赞:“今夫人女美如此,妇德又如此,母仪又如此,三者具美,可谓冠古今矣。”元稹初学确实是得益于母亲的,母亲对他的成长影响极大。他能爱上薛涛,也就不奇怪了。
用智,而不是用心去谈恋爱
据说,这一段时间,元稹和薛涛缠绵缱绻,是住在一起的。不过,就算郎情妾意,也够短暂的,元稹七月份就移务洛阳了。很快,元稹的妻子韦丛病逝。元稹这一去,也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他们一生中的相处,没有超过四个月。
更倒霉的是,十年之后,元稹倒是想起薛涛了,想把她接过来,路上遇到另一个女人刘採春,就耽搁了,这一耽搁,就是七八年。而薛涛,就在原地苦苦地等了他一辈子。
元稹去了扬州后,曾寄诗给薛涛,表达思念之情,后来还是中断了这份感情。元稹写过一首《寄赠薛涛》,相当有名:
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词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不能否认,元稹才华极高。大凡像薛涛这样的奇女子,都不愿效娥眉婉转之态,她渴望男人承认她的豪迈和志气。元稹恰好就点题了,“鹦鹉舌”、“凤凰毛”,还是“公卿梦刀”,取譬极巧。
身不在,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千万人矣,独我能解君!薛涛能不被感动吗?而且,她从来没有机会与人平等相爱过,难得遇上一个,她想安宁了。何况,“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辜负我,但如果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喜欢的都不敢去爱,那我也太辜负自己了。”歌手王菲的这段话,放在这里似乎很合适。或者说,一个成熟女人应该能以实践这样的感情方式为荣。薛涛一千多年前就这样做了。
遗憾的是,元稹是一个用智,而不是用心去谈恋爱的人。类似的情形在另一场著名爱情胡(兰成)张(爱玲)恋中也有,胡兰成的“懂得”,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那不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体贴和交流,而是一个聪明人用头脑搞懂了另一个人的心。这属于技术层面而不是感情因素。薛涛因为元稹的懂,把心交出去了,而元稹的心,还揣在自己的怀里呢。
元稹离开成都时,薛涛退隐浣花溪,只是一门心思在溪水边制作精致的粉笺,用于写诗酬和。元稹在两人分别十二年后登翰林。两人的诗词来往又渐渐多了。薛涛在浣花溪造出小幅松花笺百余幅,题诗献给元稹,元稹也寄诗给薛涛。
我们不要忽视,这时的元稹仕途从此进入顺境,四十二岁,正值壮年,而薛涛已五十三岁了,元稹春风得意之际,以他的品性,他会怎么处置这段感情,又能怎么处置这段感情呢?在两人最相爱的时候,薛涛都没有牵绊住他,十多年分别之后就更无可能了。
几经折腾,薛涛开始明白这个道理了。已步入晚年的她,身着女冠服,深居简出,以制笺为生。在近二十年清淡的生活之后,薛涛孤独终老。
这一辈子,女优加女冠,作为女人,薛涛看起来挺惨淡的。然而,她一生经历了太多别的女人几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繁华与热闹,人老珠黄之际,还能与天下闻名的年轻诗人相恋一场,赚了。正如写下《名利场》的英国作家威廉·萨克雷所说:“能爱得天长地久是世上最棒的事,但能爱却无法永恒亦属难得,仅次之。”
至于元稹呢,在薛涛去世前一年,他在任职武昌军节度使的时候,暴卒于任所。终年五十三岁。民间甚至有说法,说他是死于雷劈。当然,我们又不是崔莺莺,又没有被他抛弃过,对这种说法就笑笑了之吧。
元稹一辈子没有儿子。他先后曾有过八个子女,唯有大女儿保子成人,后嫁与韦绚为妻,其余七子女均夭折。
元稹就是中国的于连,只不过,在中国的宦海中浮沉,他比于连那样的热血青年更厚黑。他自觉地把所有的婚姻情感都控制在仕途的前进路径之内。于连会为感情而焦灼,会有真正的道德焦虑,所以他再聪明,也抵不住身败名裂。而元稹显然强悍得多,就算他有叹息、怜悯、缅怀,也都是为了舒缓他的道德压力。他的忧郁具有强烈的装饰意味,目的是使他的形象更为完美。
我认为,元稹多情、多才,但是一个没有灵魂生活的人。这样的人总是容易成功。任何时候都会有这样的人,他们一般被称为时代精英。
古代的元稹为了前程而抛弃了对情感的追求,所以与豪门联姻而抛弃崔莺莺;今天的元稹则是为了稳定的仕途、财产、声誉,而自动放弃对真正的感情的追求,宁可拖拖拉拉一辈子不爽也不肯离婚。今日的元稹们难道是为了一种叫“责任”的东西么?不,他们也是为了前程为了钱。两者没什么区别。可是,我们讥笑前者是负心汉,却认为后者“道德”、“善为补过”;镜子只照到别人照不到自己。多少人是一边骂着这种负心人,一边羡慕他能一次又一次地找个贵族之家,让自己少奋斗三十年的呢?
既然没有人是无辜的,我们又哪有资格向抹大拉的妓女身上扔石头呢?
【附】元稹诗选:
杂曲歌辞·侠客行
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
事成不肯藏姓名,我非窃贼谁夜行。
白日堂堂杀袁盎,九衢草草人面青。
此客此心师海鲸,海鲸露背横沧溟。海滨分作两处生,
海鲸分海减海力。侠客有谋人不测,三尺铁蛇延二国。
得乐天书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
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书!
菊花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春晓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
猧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
遣悲怀三首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一七令·茶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温馨寄语:
所谓缘份,就是遇见了该遇见的人,所谓的福分,就是能和有缘人共享人生的悲欢。缘份浅的人,有幸相识却又擦肩而过,缘份深的人,相见恨晚从此而不离不弃。有的缘份是可遇而不可求,有的缘份是可遇亦可求,有的缘份是可遇而无需求,无论什么缘份,都离不开珍惜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