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兆年と一夜物语
Ⅰ:
“喂,你为什么躺在这里呀!喂——你有没有听见呀!喂——”
少年被吵醒了。他轻轻的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手臂,用手拨开掩住了自己脑袋的灰黄色的草丛。或许是在做梦,他心想。连续几日没有进食的他,没有力气也懒得坐起身,任凭夕阳的余晖倾洒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身形与大地的颜色融为一体。他能看到遥远天际的深处,几只大雁排成人字翱翔在血红色的晚霞中,金黄色的太阳正要隐沉在高低起伏的群山之下。倏得,一个不寻常的身影窜到了他的眼前,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小女孩。
那是一个体态娇小的女孩,她挺立着时,也才与坐着的他一般高,水灵灵的眼睛中充满好奇的神色,整洁的服饰与白皙的脸蛋,暗示着她是篱笆外村子中的孩子。这使得他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知道,在这个小世界中,只有身处篱笆内的他与篱笆外的村子,这便是全部了。
不,这么说并不对,至少他有时会思考,明明是村子里的人们修筑起了篱笆,他则是被放逐到外面广阔天地中的人。倘若真的有内外之分的话,他才是在外面才对。想到这里,他苦笑着摇摇头,在篱笆里那名为伊甸的村子中生活的人们认为:伊甸就是世界的全部,村外是荒芜的长满长生花的原野,原野外则是没有尽头的海,海则是淹没生命、有去无回的地狱。而至于他自己,他是被囚禁的“野兽”,他是被关起来的“恶”,他是被放逐的“罪”。
但这一切其实与他无关,无关于村子里的人们怎么认为,他只想饮甘露,食野果,一天天的看着太阳东升西落,一日日数着星辰流转轮回。他只是想活着罢了。活着,没有什么理由,没有什么原因,这是一种出自他本能的愿望,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啊,真没意思,你叫什么名字呢?”名字?哦,大概是伊甸的人们来惩罚他时,呼喊着的那个音节吧。久违的,他尝试发出声音,但他失败了。经年累月的沉默,使他早已忘记了如何发声,他只回忆起,在模糊的梦中有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着使他感受到来自胸腔的一股久违的温情。
“真无聊”小女孩一边嘟囔着,一边在花海中围着他转圈,但神情中并没有不开心的神色。小女孩忽地定住了,站到了他伸直的两条腿之间,歪歪头伸出手。他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但心想没必要逃开,毕竟女孩的手中没有木棍,也没有皮鞭。那双娇小的手拨开了他杂乱的遮掩着眼睛的头发,女孩身体前倾,端详着他的脸。“嗯,似乎还蛮精神的呢,只是头发太乱了”女孩似乎提起了兴致,“既然你一直安安静静的,那么就叫你安吧”。
透过女孩碧蓝色的瞳孔,他看到了一个倒影,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那是不知何时他曾在小河的水中见到过的面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孩突然开怀大笑起来,满脸通红的前仰后合,甚至几乎要扑进他的怀里。他嗅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清香,干净没有任何杂志,像冬日落下的第一片雪,像清晨树梢上滴一滴露水,像早春的第一阵风,像夏日的第一股清泉。他仿佛看到女孩的脸上盛开了一朵花,娇艳含羞,比她长发上的月华更加绚烂。“安,你总是盯着我的脸干什么,看的我都不好意思啦”一边说着,女孩一边转着圈,拍拍身上的尘土。她背对着他,转过头来俏皮的说“好了,谢谢你陪我,再晚就会被发现了,明天见”。
不等他做出反应,女孩已经跑向了远处的袅袅炊烟。风再次吹乱他的头发,在视野黯淡下来之前,是一个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他在心中默默的念着不知是说给谁,或许是风儿的一声“晚安”
Ⅱ: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漫长,过去他总是在夜里听蟋蟀奏出交响,听夜莺歌唱天籁。他知晓林中哪颗树上结有最甜的果实,他清楚哪家野兔又诞生了新的幼崽。以前,他从没想过能与谁交流,毕竟一直以来只有清风相伴。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渴望过迎接第二天的到来。毕竟在白天,莫名的责罚总是不期而至,他总是在竭尽全力的逃跑,有时尝试躲在最茂密的树上,有时尝试制作武器来自卫,可那一切都是徒劳。他开始一个个的数着天上的星星,这是一个玩腻了的游戏。一闪,一闪,这使他早已麻木的神经又感受到一丝不曾拥有过的童趣。到底多少年过去了?又到底有多少年才会结束?久违的,他在夜里涌起了倦意,有多少个白日他要靠着昏睡来逃脱皮鞭落在身上时那种钻心的疼痛。伊甸里的人们簇拥在一起,举着火把,口中叫嚷着他听不懂,只知是世上最恶毒的咒骂来找到他,处以刻骨铭心的刑罚。
这很不合理,但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知道大树的年轮可以记录时间,但他根本不知道年轮尽头的时光始于何时。他把双腿伸进清澈的河流,感受到泥沙在腿上划过。抬起头再次遥望璀璨的星河,一颗流星恰好闪过天际。他不知道是谁曾告诉过他,流星代表着世上某个人的离开,那当自己终于要离开这不合理的一生时,也会有一颗星星陪他一起坠入深邃无尽的大海中吗?希望在黑色的地狱里,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啊,明天?那个小女孩还会来吗?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涌起了从未有过的的期待与暖意,这使他感到恐惧,他怕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此时,一阵风捎带着几片泛黄的落叶进入了他的视线。下个季节应该是秋天了吧。他喜欢秋天,没有燥热,没有严寒,动物们都活跃起来准备果冻,落叶总是铺满一地的五彩斑斓。那个小女孩是谁呢?她一定很调皮吧!毕竟,伊甸里的孩子们从来不被允许独自跑进篱笆之内。她或许是个天使吧,与她相遇或许是上天对他的不公所做出的补偿吧。但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否定了。假如真的有所谓的上帝,那他一定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混蛋,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他去承担这世间所有的恶,为什么要让他去代受这世上所有的罪。伊甸的人类的乐园,但也是他永恒的噩梦。他从来不恨伊甸里的人,但他不懂,为何偏偏是他,要承受这种没有道理的不公。
夜深了,至少他这么认为。等月亮转过了天边最亮的星辰,行至群山之间,也就即将迎来破晓。月亮?是啊,也不是每天都能看到月亮,或许是被天空中新积起的云层遮住了吧,也或许是到了三十日一轮回的无月之夜。算了吧,好像有些困了,睡醒后,还能再次见到她吗?希望,明天等待他的是宁静与安然。
Ⅲ:
他醒来时,还是夜晚。偶然一抬头,不经意间已经积起了如宝塔般向上盘旋的积雨云,笼罩着大地的是无月的暮色。时间过了多久呢?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呢?不知道。刚刚梦到了什么吗?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还有多久秋天会到来呢?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就还要持续多久呢?不知道。自己现在真的醒着吗?不知道。会不会其实这才是梦中的场景呢?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有太多的不知道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就像关于自己的一切的一切也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呢?不知道,自己又是怎样诞生在这个世上的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呢?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颗晶莹的水滴流淌过他的面庞,是泪吗?下雨了。
他无心去寻找一片能够能够遮雨的芭蕉叶,任凭自己的身体接受着来着大自然的洗礼。时间?没有关系,循环的日复一日时间早已没有了意义。身世?没有关系,只需坚定一个信念,活下去。梦境?没有关系,除了脑海身处的一丝怅惘已经没有了任何踪迹。意义?没有关系,毕竟自己的生命早就已经没有人在意。在愈发磅礴的雨中,他越来越清醒,失去了睡意。天边闪烁这刺目的电光,耳边传来的闷雷如万千奔驰的马蹄。
他喜欢下雨,每当暴雨倾盆,他便会寻着路去找到那一片石碑地。听说那里埋藏着伊甸里逝去的人们。听说有一天,这里的石碑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听说埋在这里的人们,终将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雨水敲打着他的长发,雨水浸湿了他破旧的衣物。他感谢这场不期而遇的雨,让他不再沉思在无尽的困惑中而无法自拔。唉,自己真傻,他这么想着。假如可以知道那些答案,应该也就不必在呆着这里了吧。假如真的有一个答案,现在的他只想知道一件事,昨天的那个小姑娘,她的名字,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