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遍麦地，金黄摇曳，少年立于其中，微立着身慵懒着，闭着目。仿佛失明失聪，仿佛这个世界与他无关，仿佛他不存在于天地间，仿佛他只是空气，无状无形。

偶有鸟群飞过，鸟儿自由，无人知道它们从哪里起飞，又将落于哪地。

麻雀，应该是有麻雀的。它们像错落的音符停于电线杆。它们更多的像装饰品，装饰孤单的电线杆。

乌鸦，也应该是有乌鸦的，于麦田空中起伏，寻找或飞行？无人知。

一切都是未知。呈自然膨胀状。或永远寂静无声，或突然巨响雷动惊忧四周，皆有可能。

少年沉迷于苍穹之乐，他轻摇着头，嘴角似笑非笑，眉头似展非展，顶多的激烈动作是周身摇摆，有律动的一二三。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爱情，少年是有爱情的。他爱慕班里会弹钢琴的那个女孩。长发披肩，阳光驻留琴房，她手指欢跃，抚琴而歌，他与他们一起，张着嘴和着曲进行大合唱，他在她身边，张着嘴，无声地动，他细细又放肆地打量她美好的侧面。有风吹过，她乌黑发亮的发丝抚过光洁的额头，他想前顷身在上刻一个吻。可惜，他只能这么想，想想而已。

于少年来讲，最美好的不过上音乐课。看她弹琴，他的双眸涨满温柔，仿佛这支曲为他独奏一样。他不识得DOREMI，但能听懂她的心，悠扬悦耳，叮叮咚咚。真的，他不期望她回过头来，他也不期望她能读懂他的情怀，他只希望能够永久的上音乐课，在她身边看她弹琴。少年的心里所谓的永久就是没有极限的，绵绵延延的，到地球上的每个生物，每个族群灭亡，待最后逝去的，才是他与她。这是他理解的永久，不知是否过于唯心与无妄。

隐忍的少年，怎么会没有痛苦时分。总共讲来，在他的生活中痛苦多于欢乐，残破多于美好。他与母亲、继父及继父带来的孩子一起生活。窘迫的家境令少年悲伤，他已经知道钱能满足一切。然而对于钱，他却无能为力。

少年混进坏孩子队伍，他太寂寞了，跟着他们发泄变坏做着出格的事情。少年的头头一再羞辱他，头头不喜欢总是沉默的少年，时常当众踢打或欺侮。谁也体会不到少年的爱，温柔炽热缠绵。谁也体会不到。除开苍穹之乐、弹琴的女孩。

他对这个世界已经不愿多讲一句了。句句是伤口。

这个少年，我们且叫他L吧。

二

那是清风拂面的海边，有歌声跳跃。她绝代芳华，貌美如花。

她有着极好的嗓子，在中学里当音乐老师。她有很多爱她的人。总之你当时若看到她，真的是集千般宠爱于一身。世间怎么会有她这样幸福的人。

是不是物极必反，还是太过幸福遭人妒。一场诬陷，百口莫辩，她的人生来了个瞬间大逆转，被逐出学校、家门，之前得到的全部失去，只是一夜之间，她由公主成了灰姑娘。然而她远远抵不上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她一生未等来用爱拯救她的人。她所有的炽热与缠绵，只是加速扼杀自己。

绝望，怎么会没有绝望，自己义无反顾爱上的人，一再负了你。是不是念头太单纯了，以为只要付出爱，就能得到对方的爱；以为只要付出真心，就能得到对方的真心；以为只要倾情去爱，就不会受到伤害。可是爱，纯粹地去爱，也会有错吗。直到死，她都不明白。

可是谁又能明白呢。

我一度庆幸这个女子最后患上了神经质，被生活这样戏弄，留作清醒的头脑作甚。不如糊涂不清，是非不明，将这惨淡的人生当作一出糟糕的戏吧。

与沉默的少年L相比，她唯有不停地喝酒，喝醉了能回味清风拂面的海风，有歌声跳跃的海面，有学生与家人陪伴的美好岁月。

这个女子，被人称为疯婆子的女子，我们叫她S吧。

三

不在沉默里死亡，就在沉默里爆发。L是这样的。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杀人，从来没有。他那么热爱苍穹，愿意倾听任何苍穹之声，他那么痴缠的爱着弹琴的女孩，愿意为她出生入死。

可是再也没有一幕比这更残忍的了，他听到他的骨头因愤怒而破碎：头头与其他的坏孩子们在废旧的仓库里侮辱了弹琴的女孩。

他呆在仓库外听着她的哭喊，泪流满面，心如刀绞。那一刻L想杀了自己，他痛恨他的孱弱。

事后，他以为她再也不出现，但她还是出现了。

漂亮的乌黑长发被坏孩子揪没了，秃着头，头上贴着药膏，照旧安静的坐在那里。他克制着不流泪，倘若要流泪，他希望流出的是血。

四

S做过妓女，很长一段时间。

被赶出家门后，她爱上了一个作家，作家清贫、暴怒，对她百般折磨。S

坚信他的爱，肉体的伤害算什么。她的爱战胜了理智，与不同的男人寻欢作乐谋生，将大把的钱给作家，只为了讨他的欢颜。作家还算是有点良心的吧，于一个雨天苦闷之夜，卧轨身亡，待她赶去时，只看到支离破碎的遗体。

她失声大哭，瓢泼的雨水都是她的泪。

五

人潮拥挤的露天广场，都来听苍穹之乐，这个演唱会是L期待已久的。同时，L约定与同样喜欢苍穹之乐的论坛网友青猫会面。倘若生活都是残缺的缺口，那么陌生又熟悉的青猫应该是他对尘世释放的最后一缕温暖。

青猫留言告诉L，那天他会拿着一只青苹果为会面的记号。

L早早赶去，人们都在为苍穹之乐赞叹欢呼，检票当口，头头叫住L，拿过L的门票，交给L一只青苹果并对他说，你拿着这个在外等着，可能会有人找你。L拿着青苹果，上然赫然写着青猫的网名：Blue Cat

L只觉头晕目眩，呼吸急促。

最后一缕温暖都没有了。

六

当年诬陷S的学生来找她。

学生说，你不知道我当时多爱你。这个理由也只能打动S的心了，她是个为爱而生的人。学生是混黑道的，两臂肌肉附有狰狞的纹身，S觉得终于等来一个全心爱自己的人，这么一个有力量能保护她的人。她于尘世漂荡多久，已忘了温暖的爱情的滋味。同样是个雨夜，她接受他，他们拥吻，发誓永不分离。

哪怕后来因为缺钱，他打了她，S依然心甘情愿，只要他不离开她。她像爱作家那样爱着这个学生，她出去陪人睡觉，将钱给他，维系生计。

学生怎么招惹了黑道，她不知道。S记得她接到学生的电话，学生叫她简单收拾下财物，来某旅馆与他会回。她急忙照办，即便是腥风血雨的江湖，她亦不怕，只要能与爱的人在一起。

面对黑道的追杀，S与学生终是害怕了，报了警，倘若不能保证你的生死，我宁愿在高墙外等你。S看着学生锒铛入狱。

等待的日子又漫长又美好。再次见到学生，是一个白雪皑皑的天气，高墙之外，她微笑的看着他，他却将她视而不见。是愧疚么。他逃避，躲闪。他认为从一开始的小小的报复起，就毁了她一生，哪怕后来的不期而遇。

S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世界再次塌陷。

我要的只是爱，就那么难么。

七

看完演出的广场群声鼎沸，头头过来问L，有没有人来找过你。L摇头。

头头不可思议地拿过苹果，看着上面的签名。忽然地，人群因主唱出来而骚动，你推我搡，似是另一出演出，喧哗嘈杂，万物躁动，L拿出口袋的刀子，有热流从另个身体喷出。

世界从此沉寂。麦田少年，苍穹之音，乌鸦，或其他。

八

S终日酗酒，肮脏的脸庞掩盖了昔日风华，臃肿的身材记录了岁月伤痕。谁还认得她来，那个清纯端庄的女教师，谁还认得她来，那个名噪一时美艳不可方物的海报女郎。

她的一生是个悲剧。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里由大痛苦与小快乐组成，那么S的一生无非是由一出出的小痛苦与痛苦带来的快感组成，她的爱太炽热，犹如飞饿扑火，在这条逐爱的路途辗转反侧颠沛流离。

最终她给自己留下七个字：此生为人，对不起。

没了爱，她谁也不是，她选择与世界告别，选择永久栖息于那条与家乡湖畔无异的水面，那里的湖水这样静谧温婉，足以安放她受尽屈辱残破不堪的身心。

九

是的，这是两部经典电影的交错。

L就是《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的莲见。

S就是《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的松子。

炽烈缠绵的爱如蜜糖，令我们品出甜味，又深感哀伤。

作为观众，在出现“剧终”一幕时，多么感谢上述的一切，仅仅是虚构的电影。犹替主角们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莲见、松子苦难有时，结束有时。

十

人间阡陌纵横，愿你深受恩宠。

（写於二零零八年八月，笔名：金泽香。未经授权请勿转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