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之婴宁 聊斋《婴宁》

在山东地方，有个书生名叫王子服，一年正月十五，表兄吴生和他一起外出看灯，半路上吴生有事先回去了，王子服就独自一人继续在人堆里挤来挤去，一面看着彩灯，一面又忍不住偷看那些打扮得很漂亮的姑娘。忽然，他看到有位姑娘长得特别美，手里拿着一枝梅花，正在和一个丫环边走边说笑着。王子服看得呆了，两眼目不转睛，那姑娘见他这副模样，就小声对丫环说：“这小伙子眼睛贼亮，像个贼哩！”说着笑了笑，把梅花扔地上走了。王子服呆呆地捡起梅花，再也没心思看灯了，就回到家中，将花藏在枕头下，天天想着那姑娘，一直想得生了病。

吴生听说他害了相思病，怕他越病越重，就哄他说：“那姑娘是我姑姑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姨表妹妹，还没出嫁呢。”

王子服听了眉开眼笑，问：“她住在哪里？”

吴生乱编说：“在南边的山中，离这儿三十多里。”王子服听了信以为真，吴生一走，他就趁家人不注意，把那朵梅花藏在衣袖中出门去了。

王子服也不问路，只管朝南山走去。走出三十多里路，果然见到前面有一个村落，村口一户人家，门前种着杨柳，桃花杏花从墙内伸出，王子服想这就是表妹家了，可也不敢冒冒失失闯入，便坐在门前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一会儿墙内传来一位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接着，那少女打开门出来，一见王子服，又笑着转身进去了。

王子服认出她正是上次遇上的那姑娘，不禁心花怒放。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敲门，从门里走出一位老婆婆，问他呆在这里干什么。王子服上前行礼，说是来探望亲威的。老婆婆问：“你亲戚姓什么？”王子服答不上来。老婆婆说：“走亲戚连姓名都不知道，我看你是个书呆子，天色已晚，你进来吧。”

王子服随老婆婆进了门，只见院内清地都是落花，红艳艳得十分可爱，老婆婆把王子服领到豆桶花架后的屋里，刚刚坐下，王子服就觉得有人在窗外偷看，老婆婆说那是丫环小荣，又问了王子服家里人的姓名，说：“原来你是我的外甥呀！你母亲是我妹妹，我们很久没通音讯了呀！”

王子服听了喜出望外，忙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姨妈的，来得急促，连姨妈的姓也忘记问母亲了。”

老婆婆笑道：“我丈夫姓素，我没有生育子女，我丈夫的姨太太生了一个女儿，叫婴宁，我丈夫死后，她母亲改嫁了，把她交给我抚养。待会儿让她来见见你吧。”就叫来小荣，让她去把姑娘请来。

不一会儿，只听得窗外那姑娘的笑声先到了。老婆婆叫道：“婴宁，你表哥在这里。”姑娘在门外只管笑，就是不见人进来。结果，还是丫环小荣把婴宁推进了屋，老婆婆指着王子服说：“他是你姨妈的儿子，叫王子服。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婴宁又“吃吃”地笑起来，老婆婆摇着头对王子服说：“她十六岁了，还痴痴呆呆的，像不懂事的小孩子。”

王子服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姑娘，人都呆了，这时才回过神来，随口说道：“她比我小一岁。”

老婆婆问王子服娶媳妇了没有，知道他连亲都没订过，就说他和婴宁倒是一对。王子服听了，又痴痴地看着婴宁。小荣对婴宁耳语说：“瞧他眼睛贼亮，真是像个贼哩！”婴宁一听，又大笑起来。

当晚，王子服兴奋得夜不能寐。第二天，他到屋后散步，来到一株大树下，忽听树顶上有声音，仰头一看，婴宁正在树上戏耍。见了王子服，又笑得前仰后合，竟从树上掉了下来。好在树不高，她没摔伤，王子服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又从袖中取出那朵梅花给婴宁看。

婴宁说：“一朵枯花，留着它干什么？”

王子服说：“这是妹妹上回掉的，我一直保存着，见了它就像见到你……”话没说完，小荣来了，王子服急忙躲开了。

王子服母亲不见了儿子，急得到处乱找。吴生听说后，知道王子服肯定是去了南山，就骑着驴子进山，找到了王子服。王子服向老婆婆辞行，并请求带表妹一起回家，老婆婆高兴地说：“我早就这么想了，只是年老体迈，没法送她去，现在你带婴宁去认姨妈，这再好不过了。”说着，就叫婴宁，婴宁一路笑着走进屋内。老婆婆将王子服和婴宁一起送出门外，叮嘱婴宁说：“在表哥家要懂事，别老是笑。”

王子服的母亲看到儿子带回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又惊又喜，可一听儿子说婴宁是姨妈的女儿，又奇怪了：以前吴生说的是假话，我确实有个姐姐嫁到秦家，但她已去世多年，儿子怎么可能碰到她呢？母亲追问婴宁，婴宁却只是摇头，说她年纪小，不知道那些事，吴生在一旁听着，却明白了，说：“秦家姑姑去世后，姑父曾和一个狐仙相爱，那狐仙生下一女，取名婴宁。姑父死后，狐仙把婴宁抱走了，一直没有下落，莫非就是这位姑娘？”

婴宁听了，走进后屋，后屋马上传来了“吃吃”的笑声。

第二天，吴生再去南山，只见到一片青草，村子、院子、老婆婆、小荣都不见了，吴生知道他和王子服遇到的都是鬼魂，叹了一口气，回来把情况对王子服母子俩说了。母亲听了有些害怕，怀疑婴宁也是鬼，故意把吴生的话说给婴宁听。可婴宁听了既不惊恐，也不悲伤，只是一个劲地惑笑，怎么看也不像是鬼。住了一阵，母亲见婴宁除了爱笑，其他什么毛病也挑不出，她还心灵手巧，纺织刺绣，样样在行，就决定选个良辰吉日，让她和儿子成婚。

成婚那天，母亲亲自为婴宁梳妆打扮，把她打扮得光彩照人。可到了拜堂成亲时，婴宁又大笑起来，笑得腰也弯了，连婚礼都进行不下去。母亲急了，埋怨婴宁说：“你成天疯疯颠颠笑个没完没了，今天什么日子，还笑，当心以后笑出祸来。”

不料，母亲这么一说，婴宁一下子收了笑脸，像从梦里醒来一样。呆了半响，她低声说道：“我以后不笑了。”

母亲觉得自己说话太重了，忙安慰她说：“凡是人，哪有不笑的，以后掌握分寸就是了。快行礼吧。”可是，婴宁从结婚那晚起，就像换了一个人，真的再也不笑了，而且说话举动正正经经的，非常懂事，不像个小女孩了。王子服十分惊奇，千方百计逗她笑，她就是不笑。

一天夜里，婴宁流着泪对王子服说：“你我现在已是夫妻，你和婆婆都对我这么好，我不该再瞒你了。我不是鬼，可确是狐仙所生。我母亲带走了我，后来又离我而去，把我托付给了鬼母，也就是那天你在山中见到的那位老婆婆。鬼母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才有今日。可她的尸骨还丢在荒山里，没有和我父亲合葬。她养育我的时候，常常为这事叹气。如今，我有了你，可以报答她了，你能为我办这件事吗？”

王子服一口答应了。几天后，夫妻俩用车载着棺材进山，婴宁在满目荒草中找到鬼母的尸骨，痛哭了一场。然后，王子服帮着把尸骨装入棺材，运回去和婴宁的父亲合葬一处。

这天夜里，王子服梦见老婆婆前来致谢。醒来后，他把梦告诉婴宁，婴宁说她也梦见鬼母了。

“她还吩咐不要惊醒你哩！”婴宁认真地对王子服说。

王子服埋怨婴宁为什么不请老婆婆留下来，和他们同住。婴宁说：“她到底只是个鬼，我们家中这么多活人，人的阳气旺盛，她住下会受不了的。”

王子服叹了一口气，又问小荣是谁婴宁说：“她也是狐女，我的生身母亲临走时留下她，让她陪我，照顾我，昨夜听鬼母说，她已经出嫁了。”

王子服感慨万千。从那以后，为了纪念这位姨母，为了感谢她完成了他们的婚姻，每逢清明节，王子服总要和婴宁一同去秦家墓地扫墓，年复一年，从未间断。

过了一年，婴宁生了个男孩。那孩子在怀抱中就不怕生人，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的，见了谁都“吃吃”地笑，亲戚们都说很像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