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的香柏树 黎巴嫩的香柏树原唱

杨季康（杨绛）先生离开的消息一时间刷遍朋友圈，很多朋友不舍，我却默默为她欢喜。

终于此刻，先生圆满了。

最近在研究芳香植物，突发奇想，如果一定要拿个什么植物来比较先生，大约只能是丝柏吧。曾经在西山的龙泉寺参加柏香的制作，我负责从寺院后山柏树树枝上采摘柏籽，两个小时大约收了沉甸甸的一大袋。密封的袋子被打开的时候一阵浓郁的柏香飘散开来，所有人都用鼻子使劲地嗅，一种悠远的，沈静的木质芬芳仿佛有安抚到心能力，瞬间让人宁静下来。

看先生的文字，有柏香萦绕，沉静而深邃。先生有静默自持的端庄，有直冲云霄的才情，也有淡泊坚韧的从容。她是这个喧嚣躁动的时代一个温润的慰藉，让人看到，“活着真有希望，可以那么好”。先生用尽一生寻找生命的答案，在临近百岁之时在《走到人生边上》写下的：修身——锻炼自身，是做人最根本的要求。一个人经过不同程度的锻炼，就获得不同程度的修养，不同程度的效益。好比香料，捣得愈碎，磨得愈细，香的愈浓烈。这个苦恼的人世，恰好是锻炼人的处所。……这也说明，人生实苦确是有缘故的。

文革十年是苦，钱老和先生被批成“牛鬼神蛇”。先生因在钱锺书的大字报下澄清辩诬，被揪到千人大会上批斗示众，还被人剃了“阴阳头”。可她自嘲地说：“小时候老羡慕弟弟剃光头，洗脸可以连带洗头，这回我至少也剃了半个光头。果然，羡慕的事早晚会实现，只是变了样。”于是连夜赶做了个假发套，第二天照常出门买菜。

同伴回忆，“你看不出她忧郁或悲愤，总是笑嘻嘻的，说‘文革’对我最大的教育就是与群众打成一片。”

在此期间，杨绛完成了译著讽刺小说的巅峰之作八卷本《堂吉诃德》。胡乔木考语：“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缠绵悱恻，句句真话。”无一句呼天抢地的控诉，无一句阴郁深重的怨恨，就这么淡淡地道来一个年代的荒谬与残酷。

杨绛说：我这也忍，那也忍，无非是为了保持内心的自由，内心的平静。

“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

丝柏高耸的样子仿佛直冲云霄。圣咏说：“正义人象棕榈茂盛，似黎巴嫩的香柏高耸。”黎巴嫩香柏树因为在极高的山上，常常面临暴雨和风雪的考验。而每一次风雨的来临，会让树木扎根更深，更强壮，有的丝柏寿命长达2000多年之久。这是在风雨中培育出来的美好生命，从来不曾有任何一场风灾能打乱丝柏的平静。野生的丝柏总是在缓坡上离群独生，提纯后的丝柏气息清淡而深远，如同其树型，挺拔、收敛、不争，犹如心灵支柱，搭起内心的空间架构，让人找到“自我的方向”。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杨绛翻译英国诗人兰德的诗句

杨绛在《我们仨》中写道“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一九九七年，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这样无奈心酸的文字，是先生用什么样的力气写下的，让人不忍推敲，只是觉得心痛。

已然如此，然而，先生又说“其实，钟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此后，钱老留下的几麻袋手稿以及中外文笔记，多达7万余页，也被杨绛先生接手过来——2003年出版了3卷《容安馆札记》，178册外文笔记，2011年出版了20卷的《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

她曾对媒体说：“自己很好，很乖，虽然年老，不想懒懒散散，愿意每天都有一点进步”，每天都用小楷抄写钱钟书的《槐聚诗存》，由此“感觉每一天都是新的”。

丝柏的种名sempervirens意指永生，是不是也会让人联想起被无限拉长的时光？丝柏蒸馏后的产物数量稀少而珍贵，丝柏精油中最主要的倍半萜醇和双萜醇具有深沉而缓慢的温暖力量，带有烧过的琥珀般的气息。当我闻到丝柏精油的气味后，或多或少也沉浸在某段漫长的时光的气味，奇妙地结合了当下与久远的过去，见证曾经存在的每个生命阶段，不论悲喜。

温佑君说：丝柏这样的植物，教会人的是“等待”的美德。这里的等待，并不是消极的被动，而是通晓宇宙演变的常规，贴近世界进化的节奏韵律，体认与奉行旧约里说的“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这个讲求“效率”至上的快节奏的社会里，人或者躁动，或者燥郁。要治疗这种集体心理疾病，就要把生命放进一个更大的维度中，重新学习荀子“（君子）与时屈伸，柔从若蒲苇，非慑怯也”的智慧。

今夜为她点一盏柏香。杨绛先生，她是大师，她也是凡人，她或许也是我们每一个人。所有人生的努力，就算肉体凡胎消逝，也不会改变曾经存在的事实。所谓精神，所谓意义，对逝者而言都无足轻重，但对生者而言，闻一闻丝柏吧，心心念念的永恒，就存在在那些琥珀时光里。

发这篇小文实在是战战兢兢，到此刻朋友圈早都被刷爆了，仿佛再写也是味同嚼蜡。不过一想“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据考证，这句话不是先生说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话说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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