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威实用主义 杜威实用主义教育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28期,原文标题《实用主义的兴衰》,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哈佛大学英文系教授路易斯·梅南所著《形而上学俱乐部》曾经在2002年获得普利策奖,他在书中追溯了美国实用主义哲学的产生过程及其影响。
主笔/薛巍
哈佛大学英文系教授路易斯·梅南
实用主义与科学、统计学和心理学
美国特有的哲学理论是实用主义,然而被认为跟实用主义有关联的所有重要人物都不喜欢这个名字。1898年,詹姆斯在一次演讲中介绍了“实用主义”一词,他记得皮尔士创造了这个词,他自己会更喜欢用“人文主义”,约翰·杜威管他的哲学叫“工具主义”,皮尔士管自己的哲学叫“实用性主义”。
路易斯·梅南说:“实用主义是一群个体的产物,是他们相互之间的碰撞激荡,他们所处的环境,以及他们神秘莫测、不可复制的个性,使实用主义终于成形。”他在《形而上学俱乐部》中描写了实用主义代表人物的成长经历和性格特征。“在现代大学出现之前的美国,私人的哲学和文学社团是人们完成智力活动的场所之一。爱默生、霍桑等人的星期六俱乐部扮演了知识交流的媒介。皮尔士记忆中的形而上学俱乐部,只是剑桥知识分子聚会的众多场所之一,其成员早就在别的集会中彼此熟识了。”
查尔斯·皮尔士说,1872年2月,一群在老剑桥的年轻人称自己为形而上学俱乐部,有时在他的书房聚会,有时在威廉·詹姆斯那里。当时皮尔士33岁,詹姆斯30岁。皮尔士的父亲本杰明24岁就成为哈佛大学数学和自然哲学教授。查尔斯·皮尔士11岁的时候写了一部化学史,12岁有了自己的实验室,13岁开始自学形式逻辑。他的专业是化学,但他是科学、数学和哲学的全能天才。他涉及数学和哲学的大量著作,都超过了詹姆斯的理解力。詹姆斯说,他去听皮尔士的洛厄尔讲座,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总体上很享受,足足听了一个小时。“皮尔士凭借他丰富的专业知识构建了一个体系。他也许是19世纪晚期北大西洋文化最雄心勃勃的体系构建者(很可能也是最不得志的)。”
俱乐部的另一个成员、后来的大法官霍姆斯对任何话题都能信手拈来,詹姆斯在他身上发现了皮尔士所没有的清晰透彻和风趣。形而上学俱乐部到当年夏天就开始分崩离析了,因为皮尔士要去华盛顿上班,霍姆斯结婚了,赖特去了欧洲四个月。1879年秋天皮尔士到霍普金斯大学任教,又创立了一个形而上学俱乐部,每个月聚会一次讨论大家带来的文章。杜威到了霍普金斯之后,成了俱乐部的活跃成员。
1882年杜威入读霍普金斯大学,当时皮尔士开了一门逻辑学课程,涵盖了概率论、最小二乘法、归纳推理、气体分子的动力学理论,杜威感觉自己连平均水准的数学能力也不具备,所以没有选这门课。直到第三个学期,他才去上皮尔士的课。
实用主义对当时的各种学科都既有吸收又有扬弃。“詹姆斯和杜威都受到了新心理学的影响,但实用主义在很多方面都是对实验心理学针锋相对的回应。它不仅抛弃了冯特心理学中的静态结构模型,也抛弃了20世纪早期的功能主义模型中隐含的行为主义。实用主义看起来是达尔文式的,但又公开反对当时最杰出的两位达尔文主义者,斯宾塞和赫胥黎。实用主义似乎源于统计学思想,但很多19世纪的统计学家都明确支持自由放任原则,詹姆斯和杜威却并不赞同。实用主义继承了爱默生对机构和体制的不信任,但并不认可爱默生把个人良知视为超验权威的观点。”
思考与行动的关系
1896年杜威开办了芝加哥大学附属小学,他把学校当成哲学实验室,要试验一种理论:知识的统一,知识是行动的副产品。而在传统教育方法中,知识跟行动是剥离开的,老师传授的是脱离现实的信息。杜威钟爱的课程之一是烹饪,孩子们每周自己做一次午饭并安排就餐。其哲学上的依据是:准备餐饭是目标导向的活动,是社交活动。做饭要用到算术(称重)、化学和物理(观察燃烧的过程)、生物(饮食和消化)、地理(探索动植物的自然环境)。做饭成了为期三年的连续课程,所有六到八岁的孩子都要上一遍。
杜威谴责把思抬高到行之上的行为,在《哲学的改造》中,他以实用主义的立场解释了为何不该区分心灵与现实、手段与目的、自然与文化。“杜威那静如止水有时甚至是无色无臭的细说公认观点的方式,整整一代人似乎都觉得无法抵抗、不可或缺。”
传统的认识论的起点是,我们的意识是对外界的反映,而我们的心灵和外在世界是两种性质不同的东西,那么意识何以反映外界并跟它符合呢?杜威认为,这根本不是个问题,思想和信仰就跟手一样,是用来适应环境的工具。一种思想并不比一把叉子有更高的形而上的地位。如果叉子不能胜任喝汤的任务,去争论到底是叉子的问题,还是汤的问题都没有多大意义。你只要换个勺子就行了。探讨在心灵和世界之间需要克服的鸿沟,就跟探讨在手和环境之间的鸿沟,或是叉子和汤之间的鸿沟一样,几近于无稽之谈。知识不是要去反映现实,而是成功行为的工具或器官。实用主义的意思就是,无论意识怎样认识世界,只要它有效就行。所以实用主义本质上是反理论的理论,杜威所谓对哲学的改造就是消灭传统哲学。
杜威认为,赋予心灵特殊地位是因为知识阶层的阶级偏见。希腊哲学家属于有闲阶级,因此他们自然就会认为劳心高于劳力,继而认为不变高于变化,确定高于偶然,美术高于实用艺术。
实用主义遭到了其他哲学家无休止的批评。罗素在1909年在《实用主义》一文中写道,如果实用主义大行其道,那么坚船利炮必定是形而上学真理的终极权威。罗素对实用主义的攻击实在太过激烈,以致“世界上最温文尔雅的人”杜威都被他惹恼了。
梅南认为,实用主义作为思想流派有两个较大的缺陷。一是实用主义认为利益是理所当然的,至于是否值得追逐利益,除了追逐利益会带来什么后果,实用主义并没有提供一个方式来判断。我们形成信仰,以便得到我们想要的,但我们是从哪里得到我们所要的东西的呢?在詹姆斯和杜威的思想中,这个问题并不占据中心位置。第二,欲望和信仰也会引导人们以明明不实用的方式行事。有时候结果是破坏性的,但有时候不是。“某种意义上,历史是由一些男男女女的所作所为点亮的,对他们来说,思想不是用于调整的工具。实用主义解释了关于思想的一切,但没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为思想而死。”
皮尔士因为挥霍公款、风流成性而失业,变得营养不良、穷困潦倒。詹姆斯1910年因心脏病去世,皮尔士1914年去世,杜威1952年因肺炎去世。“接下来的40年,詹姆斯、杜威这些曾经在美国知识分子生活中叱咤风云达半个世纪的人物,似乎已经完全黯然失色。在美国内战中应运而生的思想运动,随着冷战的到来走向了尾声。”为什么实用主义被冷落了?梅南说,冷战时期美国人要的是固执、对抗,而实用主义者的核心价值观是宽容、妥协,他们希望社会允许更大的差异存在,给错误创造更多社会空间,这样更有机会出现有益的结果。他们说,信仰只是对未来下注,尽管我们相信某些真理,总有可能另外一些真理也是真的,他们不会赞同因为信仰不同而斗得你死我活,所以他们的理论也就失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