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第一保镖 康德第一保镖老电视剧
(一)
许多年后,会常常记起和小刘同学去单位报到的那个大热天。时令接近处暑,我们骑着“永久”牌加重自行车,在后来被称为蟒岭绿道的黄沙路上挥洒着汗水。那一年我俩十九岁。
前面的小刘同学,湿透的衬衫紧贴在后背上,里边的背心清晰可见,早就气喘如牛了。在一棵两合抱粗的柳树下,我俩稍作休息,重新扎紧已松散的铺盖卷儿,互视一眼,过度的疲劳,让我们已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在这条上坡路上,我已骑车近四十公里,他比我还多骑了十多公里。这十多公里是从他家到我家的路程。沮丧的是,我的车子踏板的瓦圈和两个螺母早已离我而去,只剩下一根光滑的轴承。穿着母亲做的布鞋踩上去就不停地打滑,小刘同学的自行车好一些,但好像也因座垫缺个小零件,坐上去就吱吱作响,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摇动不已。
一路向北,在路牌十六公里处我俩放弃了走大路,选择了走东沟。进入东沟才真正领会了“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不见半里平”的丰富内涵。目之所及,不过半里。苍苍莽莽的群山之间,硬生生挤出一条河来,河水清澈,水量丰沛。溯河而上,或大或小的村庄,或高或低地错落于河的两岸。河沿着群山曲折蜿蜒,路就时断时续。有路时,我俩骑车而行,无路时,就掮着车子踩着列石踽踽而动。列石有大有小,其间距有宽有窄,遇到宽时掮着车子过不去,干脆卷起裤腿,提着鞋子蹚水过河,河底的石头硌着脚钻心地疼。水底绿棉光滑地时不时地打着趔趄,好不容易站稳脚,铺盖卷又散落下来。
几十公里的山路,像是进入一条看不见头的隧道,走了几个世纪似,腰酸腿疼,双脚被水泡得比纸都白,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虚汗顺着脖子往下淌……
天色渐晚,夜幕低垂,最后一抹夕阳余晖即将逝去,晚风过处,玉米叶沙沙作响,蛐蛐开始弹奏神曲,时不时还有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
直至隐隐约约看到掩映在树荫间的一排白色房屋,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不用说,那是本次要到达的终点。
学校前排四间房屋作为门面房租给了供销社,南面是黑漆斑驳的铁大门。推门而进,距门两丈方许有一照壁,围墙边有两株大梧桐树直指苍穹,宽厚的树叶宛如张开的大伞。荒草经过一个暑假的疯长,高可及腰。成群的蚊子兴奋地在空中翻滚着狂舞着,地面随处可见历经沤泡而腐烂的树叶和草根。氤氲着浓郁的荒凉之气。
这就是学生时代点灯熬油并为之奋斗多年的理想归所?这就是在心里憧憬过无数次的育人殿堂?想不到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我被前所未有的沮丧、失望、委屈甚至崩溃裹挟着,至少那一刻,我想我那时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小刘同学叫我“黑脸”是从那时开始的。
那一刻,我想到逃离。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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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同学是比我大半岁的哥,初认识他是在上初一的一个学期末寻常晚上,初中在学校租房住。我路经他处时,他穿着背心在低矮的斗室里熬糊汤,一小锅糊汤被他熬得金灿黄亮香气四溢。
糊汤也能被他喝出海参鱼汁的气势。学习极好还是其次,主要是善于长跑,耐力极佳,在初二长跑比赛中获得过奖。 上师范时,我俩又分到一个班,比亲兄弟还亲,形影不离。那时,师范学校条件很是简陋,几个班级的学生挤到一个简易教室里算是通铺,每到冬天我俩就脚蹬脚地睡一个被窝。临近期末的一个夜晚,我俩组团上厕所,狗血的是忘了带手纸,那时感觉到水火无情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巧合是老师办公室窗台放有一摞学生作业本,性急间我随手一撕,结果被学校书记发现,一阵灰天暗地地狠批,铺天盖地而来,书记说肇事必须严惩,谁是肇事者?!我们互视一眼,抢着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肇事者……
这次又分在一起工作,简直神奇!
小刘同学很快卸下自己的铺盖卷儿,又帮我卸了我的铺盖卷,去联系校长,毕竟我们还没有房子住呀。晚上睡哪儿呢?不多时,住在学校附近的陈老师来了。
陈老师身材魁梧,敦厚壮实,说话如响钟。他是叫我俩去他家吃饭哩。
路过学校门口的那座小桥,再过一条笔直的小道,很快到了陈老师的院子。四间土木结构的正屋坐南向北,三间用作灶房的厦屋坐西向东。刚扫过的庭院干净舒适。三十几岁的女主人,个儿不高,衣着朴素干净。女主人先招呼我俩喝水,之后转身离开进入灶房,灶房传出添水声和风箱声。很快两碗拌汤挂面端上桌,一盘洋芋丝、一小盆青草叶酸菜、一碟辣子。我美美地嘬上一口,一股热流溢满全身。在那个年月,饥肠辘辘时,能吃口热饭是绝对幸福的事儿。
我和小刘同学,全然忘了体面,不抬嘴地酣畅淋漓地每人咥了两碗半。那是一顿难忘的晚餐,以至于多少年后,当年的小刘同学早成了刘校长,在宴请陈老师时,谈到那次晚餐,激动感恩之情,难以言表。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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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炊事员三十多岁,她住邻村。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依稀记得女儿那时穿个小红棉袄,头上扎个小羊角辫,很乖巧。我和小刘同学经常逗她玩。我和小刘同学叫炊事员姨,称她丈夫为叔。
三十年前,物质相当匮乏,学校地处偏远地区,经费十分有限。学生在学校靠交粮交柴上灶吃饭。教师缺粮少菜,乡民们种菜自己留着吃,一般不对外卖。校长费尽周折从附近购买一百八十多斤卷心白菜,交由阿姨腌制。整个冬天就靠那一八斗瓮的腌白菜就着糊汤吃。
每每遇到周末,阿姨让我和小刘同学去她家吃饭。台上(原坡上)四间瓦房,黑漆木门,老式门栓,院子宽敞。靠西一间房子一分为二,前面一个连锅大炕后面是灶房。叔经常会陪我和小刘同学聊天,阿姨一人去灶房,一阵切菜声,一陈风箱响,之后就会有丰盛的饭菜上桌。阿姨经常会做两样饭,做米饭的同时有片片面;既有麻食又有糊汤或者拌汤。又吃又喝、又谝又笑地像一家人,一周的疲劳会在那一刻消散,那也是一周最开心的日子。
多少年后,每每想起台上的四间房屋,想起油漆过的黑木门和老式门栓,门前的那个大碌碡,想起说说笑笑的欢乐小院,顿生感动和温暖。
我和小刘同学也动手做过一次饭,我生火烧水,他动手做拌汤。依稀记得他的做法很特别:盛出一碗面粉,并不急着搅拌,先将少量的水倒入面粉中,用筷子钻几个孔,等水全部渗入面中,放置五分钟,然后顺时针拌匀,等全部拌成一寸见方的絮状小条用筷子一点一点放入沸水的浪花上,再用筷子顺时针轻轻搅拌与水充分融合,一锅稀稠合适面和汤分离的拌汤就做好了,味道还真不错。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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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共四个年级,孩子不多。我带四年级语文,小刘同学带二三年级复式班。虽然学校条件差,但我俩对待工作兢兢业业,绝不大意。
我上的第一节语文课是《绿色的办公室》讲的是伟大导师列宁在1917年前隐居在圣彼得堡西北拉兹里夫湖畔,在艰苦的环境下坚持革命工作的故事。当初实习时,我就试讲过这篇课文,还得到指导老师和一同听课同学的一致好评。自然轻车熟路,一节课下来我便成了班里十二名学生崇拜对象。每次讲完课学生写作业时,就能听到小刘同学讲课声从隔壁教室传出来,一会儿数学,一会儿语文,一会儿二年级,一会儿三年级。复式班的学生可以停下来写作业,但老师忙得像陀螺。多少年后,作为既要带课又要作学校管理,还要履行政协、人大委员职责和其他社会责任的刘校长总是精力充沛,神采奕奕,各项事务总是应对自如,游刃有余。全得益于他良好的心态,扎实的专业功底和当年的磨砺。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概莫能外啊!
山区冬季很冷,学校没有取暖设施,孩子们可以自带火盆取暖。火盆是旧碗或旧盆边沿穿两个铁丝改制而成,每到下课孩子们在校园里变着各种花样甩火盆玩。有一个小名叫葫芦的男生甩得尤其欢实。在一次甩火时,火盆碰到树桩,一盆红得起焰的木炭火就倾倒到小葫芦的头上。更要命的是一节红火蛋顺着孩子的领口钻了进去。烧得孩子一阵惨叫,撕心裂肺地哭喊。校长和老师们闻讯赶来,要解救孩子就要取出进入孩子衣内的红火蛋,忙乱中就是解不开孩子棉袄的扣门儿……危急之中,小刘同学急中生智,抓着孩子双腿,孩子被倒提起来,火蛋才倒了出来,孩子得救了。从那以后所有山区孩子不能带火上学。
山里人本分质朴,民风淳厚。我们的行为举止被乡民认定为好先生。
此后,总有乡民邀请我俩去家里做客。起初,我们是拒绝的。
但每每放学都有人在教室外等候我们,见我们不去,他们就等着不走。还有两个乡民因谁先邀请谁后邀请而发生争执。叔(炊事员的丈夫)告诉我们,当地人尊师重教,他们对好先生会打心底的感激,莫否人家一片好意,不去不合适。我俩便去了河对面的一家,三间低矮的土屋,里面是刚打扫过的,地面刚洒过水。装米装面的瓦罐擦拭得锃光瓦亮。刚招呼我俩坐好,米饭就盛了上来。清楚地记得:一盘香菇、一盘木耳、一盘笨鸡蛋,一盆大肉粉条。在那个年代,这可是倾其所有的最高规格的招待了。此情此景,竟让人不禁眼眶一热。
青山环绕,一面临水的安子坪是距学校不到二里路的小盆地式的村庄。阡陌纵横,鸡犬相闻。也是学校附近最美的乡村。有一韩姓朋友住于此处,他的工作地在我俩家乡所在地的区文化站。为人谦和,说话慢声细语,每逢周末,必邀请我俩去他家闲聊。
在一连锅大炕的火塘边燃起疙瘩柴火,火灰里面埋些洋芋,边上泡上一壶茶,天南地北地神聊海谝。
当年小韩不愧是文化干部,很善于说笑,一件平平常常毫无笑点的事,一经他渲染就成笑话,让别人笑得肚子直疼,他却一脸正经,平静得如无风的湖水。
我和小刘去过临近学校开过一次另类的演唱会。同级同乡的大刘同学和小李同学就在那个学校工作。吃过饭罢,撂下碗筷,爱唱歌的大刘同学先唱了一首梁雁翎的《像雾像雨又像风》和黄莺莺的《哭砂》,大刘同学字正腔圆 , 音质优美,有点费玉清的味道。我和小刘同学合唱了一首郑智化的《星星点灯》和《年轻时代》,小李不唱歌,他专配音。弄来锅、碗、瓢、盆、酒瓶和一个烂铁簸箕,他是一个做事精细的人,敲得更认真。每唱一首到结尾处,他就会把提前放到桌子上的烂簸箕“咣当”扔到地上,歌声就立即停止,他会一本正经的告诉大家:“注意收尾,这叫戛然而止!”那表情,那神态,那种严肃会让大伙笑得前俯后仰。大家笑后,他才笑,笑得露出了大虎牙。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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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没手机,没电视,可看的书也很少,还经常停电。我俩的业余生活几乎就是散步和唱歌,特别是冬季的月夜。
吃过晚饭,一轮玲珑的明月挂在山头的树梢上,月色透过山头树枝儿,洒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角落落,若隐若现的星星也不甘寂寞出来展示自己的魅力,为山村平添了一份静谧之美。河边结着薄冰,河水泛着亮光。蓦然发现,曾让我们来校时饱受苦楚和折磨的小河,其上游竟是这样的美。我俩一前一后如影随形。一高兴就唱歌,毛阿敏的《女人不是月亮》小刘同学张嘴就来:“妈妈留下的那句话,一辈子也撂不下,一辈子也撂不下……”或者范琳琳的《康德第一保镖》:“心中有眼里有口里没有,情哥哥的心思你猜不透……”我俩沿着小河一直往上走,直到那片白桦林。那是河水经年冲击形成的一片天然的沙滩,挨着沙滩边山上有个大水沟凭着山势自然形成的一条瀑布,此时早已冰柱林立,泛着亮光。
下雪天,被雪覆盖后的学校粉妆玉砌,村庄到处一片白色。我俩会穿上厚厚的衣服,围上围巾去踏雪。依然是一前一后,不紧不慢,款款而行。一曲《雪山飞狐》主题曲:“寒风萧萧,飞雪飘零,踏歌而行……”便会在山村里飘荡,从学校到半沟,从半沟到三槐洼……
学校周围的每一条小道上布满了我们年轻的脚印和青春的记忆。
半年后,我被调到附近的一所初中任教,离别时才发现竟是如此的不舍,情是那么的真,意是那么的浓!当时想逃离的地方竟是自己心醉神迷的精神乐园和栖心之所……
写罢,心情旧旧难以平复……
以此文献给那一段尘封的记忆,一段青葱岁月,那个学校里的那些人和一辈子的兄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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