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见真淳 豪华落尽见真淳季羡林
十几二十几的女孩们,皮肤如新剥壳的鸡蛋,光滑白皙,身段如春风拂柳,柔弱无骨,眉似远山黛,眼如秋波横。生活中演奏的主旋律永远只有爱情和轻愁。
她们是含苞的骨朵儿,把整个青春的美好胀鼓鼓地揣了一怀,等待盛开。
二十几三十几的女人们,因为学会了化妆的神技而沉鱼落雁,因为学会了节食减肥而窈窕婀娜。历了一些悲欢,经了一些沧桑,因此顾盼生姿,眉目含情,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们是正怒放的花,每一片花瓣都在尽情舒展,享受阳光雨露,享受狂蜂浪蝶。
都是被无数诗词歌赋、浓墨重彩描摹过的最美年华。
然盛极而衰。
当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过几轮,只留下枯枝残叶的花儿,和生活的狰狞本相面面相觑。
往后的故事,还有人愿意看吗?或者,还有人愿意写吗?
有人愿意。
比如许鞍华。
《女人四十。》
不是“女人四十”,而是“女人四十,句号”。
一个句号,把青春画上了休止符。似乎意味着故事的结束。
其实故事才刚刚开始。在生活里,任何一个时间点都是起点,通向不知名的未来。
阿娥站在生鱼档前,专注地看那条死鱼,状似研判。
终于选定。店家过了称,算账收钱。
阿娥说,你没算对。应该收五十。
老板惊讶:那是死鱼的价钱。
“要不然我为什么站这么久,就是等它死啊。”
女人在精打细算方面的智慧,可以解决哥德巴赫猜想。
这是对阿娥最初的印象。
随着故事铺陈,这个平凡中年女人的生活渐次展开。
和所有青春已逝的中年妇女一样,看在别人眼里,阿娥和一棵草、一栋楼、一颗石头没有任何分别,只是芸芸众生中一张模糊的面孔。她上有老下有小,有不算成功但拼命为之的事业,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家庭,有堪比城墙的脸皮,有丧事、烦心事、伤心事、家务事、人情事,事事劳心。
阿娥的主要工作就是跟卫生卷纸打交道
刚开始,阿娥最烦心的事情就是和性格古怪、封建思想眼中、无法沟通的公公一起吃饭,但还好有贴心贤惠的婆婆,体恤她、心疼她。
谁知婆婆突发急病,撒手人寰。不久公公又罹患老年痴呆,衣食起居无法自理。
生活就是最薄情的负心汉。多年的耳鬓厮磨蜜里调油,松弛了女人们的意志和警戒,然后又总是猝不及防把她们推入深渊,弃之如敝履。
一边是虽然小但用心经营的职业,一边是必须使用全部精神照料的家庭。一边面临被年轻人挑战想取而代之的困境,一边是丧失记忆、惯性出走的公公。
处处都是难,阿娥举步维艰、进退失据。
这时的阿娥没意识到,辛苦才刚刚开始
当然阿娥也可以选择和那为了家里的狗就拒绝赡养老人的二哥一家,以及赶着盼着父亲早日“解脱”的小妹一样,把公公送到哪个养老机构,定期缴费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不闻不问也问心无愧。
硬币的那一面——二儿媳妇
反正大难临头各自飞、久病床跟前无孝子。
反正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反正人生长恨水长东。
轻轻巧巧随便哪句话,都可以成为冠冕堂皇的理由。从此之后,三人世界继续,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职场斗的职场斗,追女仔的追女仔。
阿娥的难,正因为她放不下,因为她还有人味儿,心中还有羁绊。
做好人从来都比做坏人难得多了。
路不烂你会拉着我走吗?慢慢走吧。
1995年,一部《女人四十》轰动华语影坛。
这是一部女性电影,也是一部中年人的史诗。
萧芳芳炉火纯青的演绎,把一个善良、火爆、刀子嘴豆腐心的中年妇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她在电影中充满烟火气、接地气、不带匠气的表演,真实到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从7岁开始就以童星身份出道,终其一生都从事影视行业接受万众瞩目理论上应该很缺乏普通人生经历的艺术家。凭借这个角色,萧芳芳从金马奖影后、金像奖影后一路拿到了柏林节的影后。
金像奖萧芳芳得奖发言
萧芳芳最为大众所知的角色:方世玉他妈
许鞍华是香港为数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的杰出女导演。看似平平无奇的镜头里面,饱含了导演许鞍华对生活的洞察力以及对中年人这个社会中坚力量群体的精神世界、生活困境的关照。
许鞍华
她用毫不炫技的“平铺直叙”,将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小事呈现于荧幕之上,不同于排山倒海似的泪如雨下百感交集,如一位白发智者,对过往生活娓娓道来,涓涓细流点滴滋润,不带评判、悲喜自定。同样的写实风格延续到了之后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和《桃姐》中,也同样获得了来自观众和同行的肯定褒奖。
两个邻居老人相依相伴的故事
让每个观众都潸然落泪的桃姐
许鞍华是一位擅长呈现整个社会阶层普遍焦虑和困境的导演,她以女性特有的敏锐捕捉到现代都市生活中人群的生存压力,又用女性特有的温柔,在呈现严肃社会问题的同时,描摹出人和人之间的温情暖意。她不塑造那些光伟正、高大上的人物。她的人物,有龃龉,有参差。有痛苦,有抉择,有自私的计较,也有无私的奉献,有甘苦与共的患难,也有心烦意乱的抱怨。她的故事,是接近于真实的童话,表现的是平淡却隽永的人间真情。
真实的想法才会让人物有可信度
虽然《女人四十》主要表现的是中年危机,但其实许鞍华在《天水围的日与夜》和《桃姐》中所展现的对老年人的关注关怀,在《女人四十》中已初见端倪。尚有自理能力、神志清醒、健康状况良好的,可以去“日托”老年中心。琴棋书画、吹拉弹唱、雅趣俗音,倒怡然自得。
孤独的老人
而境况糟一些的,比如患有重病、不能自理、神智混乱的老年人,只能等而下之,去“全托”的养老院。在那里的老人,等待他们的是冰冷粗暴的对待,甚至羞辱嫌弃。
在养老院受伤的公公
《女人四十》里,有中年人的无奈艰辛,也有老年人的孤独心酸。
但许鞍华并不沉湎于悲观的、宿命的或者批判的、尖刻的情绪里。她的电影,像一枚橄榄,初尝苦涩,细嚼之下,越见香甜。
比如在最后,她安排公公独独为大嫂送上一束花。在他如孩童般的心智下,只记得那个对他最好的人。
阿娥欣然收下。
公公问阿娥一个好严肃的问题:你知道人生是怎么一回事?
阿娥愕然。
公公开心地说,人生是什么?人生真有趣啊。
休涕泪,莫愁烦,人生如朝露,何处无离散。许鞍华的电影更像是一杯人生百味酒,一杯入喉,甜酸苦辣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