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她是什么意思
这一回,谢灵姗费尽心思救下的人,被我先捡到了。
5
我俯身解开他的腰带,想要检查他腹部伤势。
沉沉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要做什么?」
我勾唇看着手底下脸色灰暗的男人,憔悴的脸色、愤怒的神情,都难掩他俊美无双的五官。
谢灵姗和他在一起时,别人称赞他们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我也有幸,远远地见过李斐昭几次,他端坐在马车里,被人供奉着,纤尘不染。
除了对谢灵姗脸上会出现波动,眼底会流泻出脉脉温情,对其他人都是与生俱来的清疏淡漠。
说来也奇怪,他曾多看过我两眼,问过我的手臂为何受伤。
谢灵姗得知后,如临大敌,从那以后,她不再掩饰对我的敌意,更不许我靠近李斐昭一步。
在男人戒备羞愤的眼神中,我笑着说:「逃荒路上男丁稀缺,我见公子丰神俊秀,我又是公子的恩人,不如公子对我以身相许,为我们罗家开枝散叶。」
「你敢!」他握紧我的手腕,可惜受伤太重,没有力道,反而更像是轻抚。
「我当然敢,公子柔弱体娇,有伤在身,不是任我玩弄?」说完,我一棒子把他敲晕过去。
我扶着李斐昭,随手拔了几根凭空出现的治伤草药。
父亲吐着嘴里龙虾壳,一脸呆滞,「你怎么把死人背来了?死人肉臭,不到饿死的地步,没人想吃。」
我把李斐昭扔在地上,麻利剥开他的衣服道:「他还没死,先救活了,再送去雍州城换钱。」
他身份高贵,送回皇城,不得讹一笔!
上完药后,父亲先睡了,我守在李斐昭身边。
后半夜,李斐昭醒了过来,默默盯着我看。
「这位姑娘。」
「我叫罗菁菁。」我闭着眼。
「罗姑娘……」他哑着声,缓缓道,「能不能不把我送回雍州?我不想别人知道我还活着。」
我眯着眼睛想了想,终于记起前世他被人追杀的事情,好像是牵扯到皇位之争,对他下手的人是当朝太子,他的手足兄长。
不过,前世谢灵姗有空间在手,又有几千名流民追随她,所以太子得知李斐昭没死,也没敢再派杀手。
谢灵姗空间消失后,他们是什么下场,我就不知了,那时我已经死了。
「可以呀。」
李斐昭松了一口气,「日后我必会报答罗姑娘。」
有了谢灵姗这只白眼狼在前,我才不会去赌人心。
「不必日后了,就现在报答吧!」我吹着指尖里的草末,悠哉道。
李斐昭吞吞吐吐,「眼下我身无分文……还需再等些时日。」
「身偿吧!」我直截了当。
李斐昭俊俏的脸,霎时变得铁青。
「等你什么时候拿钱来,我什么时候放你走。」
我可不是谢灵姗,把他捧在莲台上,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逃荒路上,人心险恶,养不了闲人。
经前世一遭,我悟出一个道理——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能教天下人负我罗菁菁。
「你……」李斐昭气结半天,发青的脸透着绯红,「你是女儿家,怎如此不知羞?」
我无视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不答应的话,我也可以把你扔在这,大概用不了两天,你身上伤口就会发烂,引来蛆虫。」
身为贵胄皇亲的李斐昭,哪能想象自己身上长出活蛆的情形?沉默半晌,委屈开口:「我身子……还没养好。」
我看着和前世截然不同,愁肠百结的李斐昭,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脸,「没事,我养你也等你,从此刻起你属于我罗菁菁,你要是敢跑赖账,我会打断你第三条腿。」
我拿着木棍指了指,李斐昭眼尾微红,愤愤地撇开面容,像是不跟我这样的「女匪」一般计较。
6
捡到李斐昭后,我们也不着急赶去雍州。
找了一个有水潭的地方暂且住下,给李斐昭养伤。
我「心想事成」的能力越来越得心应手,后院菜地里面长满各种瓜果蔬菜,不时有呆呆傻傻的小动物误入门口,增添伙食。
随手抛个竹竿,连鱼饵也没挂,就有鱼儿上钩了。
老爹早已见怪不怪,淡定地拎鱼回去,晚上熬汤补身子。
一个月不到,我们三个养得白白胖胖,哪能看出是在逃荒?
唯有李斐昭若有所思盯着我爹手里的那条鱼,突兀道:「罗姑娘知道皇城中流传的预言吗?」
我眉心微跳,却神色如常道:「我没有踏入皇城,自然不知。」
李斐昭向我说起那则预言,百年大旱乃是天降异象,有凰女出世,凰女身负异能,谁能娶她便能夺得天下。
我摇着手中蒲扇,唇边挂起不经意的淡笑。
上一世,我跟随谢灵姗,清楚她的手段,这是她遇见李斐昭后特意命人放出的风声,为了能万无一失嫁给李斐昭。
这一世,她尚且没有遇见李斐昭,已按捺不住想要扬名天下。
我迎上李斐昭的目光,「你觉得我是身负异能的凰女?」
李斐昭垂下眸光,没有回答。
我浅笑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真正的『凰女』另有其人。我这人只对钱有兴趣,对其他的都不在乎。」
哦,我还有一件在乎的事——看谢灵姗的下场!
李斐昭剑眉蹙起,「罗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想利用你……」
我抬手点住他柔软的嘴唇,「今天该换药了。」
李斐昭的脸立马红了起来,我换药不老实,每次换完药之后,李斐昭从修长的脖颈到白皙的耳尖,都红得透熟,额头上更是生出一层细密汗珠。
换完药后,我掐着他的腰说:「你的伤差不多养好了。」
他纤长的睫毛无措扑闪,「今……今晚吗?」
「不然呢?」我可不白捡人回来,天灾频出,谁知道有没有明天可活,能舒服过一天是一天。
晚上,李斐昭坐在床边,两只手僵硬摆在身侧,心理斗争许久,才轻而温柔抱住我说:「菁菁,我会对你负责。等我恢复身份,就娶你为妻。」
我捏着他宽阔的肩头,「别说这些废话,快点干正事。」
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只是讨债,可没想过要当他的王妃。
一夜过去,神清气爽!
李斐昭像是变了一个人,给我披衣穿鞋,还一个劲地问我难不难受,活像个小媳妇。
我看着他眼底要溢出来的柔情蜜意,完全没法将他和前世高不可攀的样子联系到一起。
爹推开了门,看到我在穿衣,李斐昭还在床上,回过神抄起扫帚就要打。
我赶忙拦了下来,「打不得。」
人家可是王爷!
爹指着李斐昭在骂:「我女儿好心把你捡回来,你敢欺负我女儿!白吃白住养着你,你倒好,竟想当倒插门的女婿,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李斐昭俊脸青一阵红一阵,大概从他出生到现在,还没被庶民指着鼻子骂过。
哪想到,李斐昭整理好衣服,恭恭敬敬地走到我爹面前,张嘴就喊了一声「岳丈」,说他一定会待我好,对我负责。
李斐昭虽然虎落平阳,身上的龙凤气质,还是能看出他非一般常人。
我爹被他一拜,弄得僵在原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
我把李斐昭赶了出去,才拉着自己的爹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爹说:「外面来一队马车,后面跟着不少流民,看马车上的标志……是谢家人过来了!」
没想到这么快会和谢灵姗见面。
7
谢灵姗穿着罕见的云锦柔裙,踩着流民的背走下马车。在一众又脏又臭、食不果腹的流民中,她仿若是从九天降入凡尘的仙子。
她听闻这里有水源,特意来这里取水。
我爹知道后很不乐意,水潭里的水被她取光了,我们用什么?
我安慰爹:「还能再找。」
只要我想要,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水源出现。
谢灵姗用几个大水桶,打完了水潭里的水,还一副矜傲的样子来向我们道谢。
「不好意思,我家族人多,把水都取走了,麻烦你们再找吧!」谢灵姗话音刚落,瞪圆了眼睛,舌头打结道,「你是……罗菁菁?」
我这副模样和逃荒时天差地别。之前仰人鼻息,靠谢灵姗每天施舍一个馒头,饿得又黄又瘦,现在不缺食物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容光焕发,难怪她一眼没有认出来。
「小表妹好久不见。」我抱着胳膊,淡淡和她打招呼。
谢灵姗微张的嘴,过了好久才合上。
她想不到我和我爹离开家族后,不仅没有活活饿死,还过得如此滋润。
「你们哪来的水源和食物?!」她的声音因惊慌显得尖锐。
我当然没有回答她。
此时,李斐昭听到说话声,走到屋外,「菁菁是谁来了?」
谢灵姗脸上的表情彻底绷不住,她震惊,痴痴地盯着李斐昭,嘴里呢喃:「不对呀,男主角怎么会在这?」
她估计又去小溪边找过,但没有找到受重伤的李斐昭。
「菁菁,我们是表姐妹,以前我对你和姑父很照顾。」谢灵姗换了一种语调,可怜巴巴说,「外面热浪滚滚,我们大家族无处可去,能不能让我们在这暂住一段时间?」
李斐昭听她说话,眉头一直紧皱不松。
他从宽袖中伸出手,握着我,压低声道:「外面流民太多,不安全,我帮你去搬东西,我们离开这里。」
谢灵姗平地一摔,朝着李斐昭跌去。
他眸光一闪,眉宇间闪过厌恶,搂着我的腰转了一圈,让谢灵姗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我看着地上灰头土脸的谢灵姗,幽幽笑道:「表妹你这是饿得站不稳了吗?要不我摘两个倭瓜给你垫垫肚子?」
谢灵姗愤恨瞪着我,脸上转瞬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朝李斐昭伸出手,柔弱道:「能扶我一下吗?脚扭到,站不起来。」
李斐昭却没有扶她的意思,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有张椅子,「你可以扶着它。」
谢灵姗仿佛经受了奇耻大辱,眼眶通红,越发低微可怜,她向我恳求:「罗姐姐让我们借住一晚吧,我会拿出空间里的物资答谢你。」
说罢,她手指在空中一划,掌心里就多出了新奇的水果。
她恢复了几分傲慢,说道:「这是猕猴桃,这个时空里没有,味道酸甜可口,姐姐和李公子可以尝尝。」
我看着她手里灰蒙蒙的长毛的水果感到新奇,想要去拿时,李斐昭按住了我的手,语气不善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李?」
谢灵姗起身,顺势坐在椅子间,说道:「不瞒你们了,我其实是天命凰女,你们每个人的过去、未来,我都知道。」
她向我投来一记眼神,那眼神如看蝼蚁,我想到了前世死前,谢灵姗看我的眼神、唇边恶毒残酷的笑靥。
我禁不住寒战,李斐昭没有被她的话迷惑,张开臂膀抱我入怀,紧张地问:「冷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只说觉得屋子里有点闷。
李斐昭握紧我的手,扶我出去透气。
屋内传来谢灵姗柔婉,又胜券在握般的嗓音:「罗姐姐,今晚我们就住在这了。」
8
入夜,谢灵姗找我谈话。
纤纤素手倾壶倒茶送到我面前,她脸上挂着自负的笑容,「罗菁菁,虽然你是书中女主,你也斗不过身负空间的我。或者说,从我穿越来的那一刻起,这本书的走向已改写,我才书中女主。」
「能站在李斐昭身边的人,应该是我!」
听她说出这样倨傲奇怪的话,我已习以为常。
我没有喝她倒下的茶水,自己斟饮一杯后,不疾不徐道:「如果这世上有异术的,不止你一人呢?」
谢灵姗脸色剧变,碰倒茶盏,弄脏了罗裙,「这不可能!」
我无心和她所言,起身欲走,忽然风中传来一股异香。
等我醒来时,破掉的屋脊漏下几缕月光。
我们又重回前世的破庙,谢灵姗被捆在柱子上,我被五花大绑扔在柴火堆。
霍霍磨刀声在响,我神色淡然,只觉得脸上胳膊间在痒,像是有毒虫爬过。
一直认为自己是主角的谢灵姗,看清破庙中的景象,惊慌失措地大叫。
她的叫声引来外面的流民。
「里面的小娘们醒了!」粗鄙调笑声传来,几个浑身发臭的流民走到谢灵姗面前。
「我命令你们放开我,你们可知我是什么身份吗?」到了如今,谢灵姗还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的狂言,换来的是清脆的两个耳光。
自从谢灵姗有了异能后,谁对她不是又敬又畏,对她俯首称臣?
这是她第一次遭受磋磨,两边两颊肿得老高,眼里沁出眼泪。
流民摸了一把刚才扇她的掌心,说道:「真是细皮嫩肉,下锅蒸熟后一定可口无比。」
谢灵姗吓得魂不附体,她朝着我大叫:「罗菁菁你别装死了,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快点帮我!」
她的叫声引来了流民注意,这些流民想起绑来的是两个人。
腥臭的气味袭来,我屏住呼吸,任由这些暴民抬起我的脸,他们借着月光一看,吓得连忙松开手。
「这女的身上有病,吃不得!」
不知何时起,我脸上身上长满了红疮。
谢灵姗不可置信,「她装病,刚才和我说话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流民依言,摸了摸我的脸,摸到的是密密麻麻的红肿疙瘩,转身对着谢灵姗唾了一口:「臭婆娘敢耍老子,外面疫病横行,这女的分明是染病,你骗我去碰她,是想害我也染上瘟疫!」
谢灵姗挨了一顿打,身上的锦绣罗裙也被撕得破破烂烂。
听着她的惨叫声,我闭目养神,内心平静。
再不会有人以一条胳膊为代价,背她逃离破庙,铺就她的风光荣华。
谢灵姗在惨叫声的间隙,吐血大喊:「空间快出来,我才是主角!不能……不能让我死在这!」
我睁开眸,眼底映着濯濯清月,看着谢灵姗痛苦疯癫的模样。
不管她怎么乞求哭喊,她的空间都没有出现,帮她逃过这一劫。
两个月的时间即将到了,帮她扶摇直上的异术也将消失,届时,她在逃荒路上又能再走多远?
我等着她的下场!
9
也许是谢灵姗的命不该终结在此,几道箭羽射出,正中流民的胸口。
十几个持刀的护卫开道,穿着玄色蟒纹锦衣,腰间环着白玉蹀躞的男人出现在破庙里。
从他周身流泻的气度,到衣摆上的镶金龙纹,皆能看出来的人亦是皇亲国戚。
谢灵姗眼中放光,娇弱嘶哑唤他:「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我。」
来人竟是当朝太子,李斐炆。
李斐炆蹙起眸光,审视地打量她,「你见过本殿?」
谢灵姗正等这句,从善如流道:「殿下可知那则预言,我便是天命凰女,能助你夺得江山。我知前尘,也知未来,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殿下您。」
十几个护卫齐齐跪下,「恭贺太子找到天命之女。」
李斐炆满意勾唇,抱起满身是伤的谢灵姗,接过下属递来的披风为她披上,「你能助我夺得江山,便能当我的皇后。」
「灵姗会竭尽全力辅佐殿下。」谢灵姗忙不迭说完,阴森森地看向我,「还请殿下帮个忙,我是天命凰女之事不可外泄,知道的人不能留活口。」
她借李斐炆之手放了一场大火,要将我烧死在破庙中。
我没来得及挣脱绳索,有人从天而降。
是李斐昭,他撕下衣衫遮住我的口鼻,另一手迅速解掉我身上的捆绳,扶我走向破庙门口。
到达破庙门口时,一道横梁砸下,李斐昭为我挡住烧着的木梁,推我出火海。
「李斐昭!」我惊惶转身,要去拉他时,整座烧着的破庙垮塌了,他被火挡在里面。
我试着冲入火中救他,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睛,手指被灼出血泡。
等爹找到我时,我身上的疙瘩已褪去,满脸熏黑,一双眼睛通红,两只手紧紧握拳,说不出话。
谢灵姗欠我的血仇,又多了一笔!
「来找你的李公子呢?」
我指着残垣断壁,爹静默无言,跪下对废墟磕了头。
「李公子已死,我们得离开这。」爹扶起我说道。
我慢慢恢复神智,也明白这里不能久待,太子的人可能会回来查看。
我和爹两人相互搀扶,一路走到了雍州城。
逃荒走了百里路,我和爹两人身上已破破烂烂,脚下的鞋能漏出指头。
看着巍峨繁华的雍州城,我再一次想起上一世谢灵姗说的话,她不能让我活着踏入雍州城,到底是为何?
进入雍州后不久,一辆装点富丽的马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
「让开!」
我拉着父亲躲闪不及,眼见着驾马的车夫挥动手中鞭子要朝我们抽落。
我护住了父亲,鞭子没有落在我身上,打在了旁边石柱上,牛皮鞭子弹回,反而抽瞎了车夫的一只眼睛。
他疼得两只手紧紧捂着眼睛,驾车的马儿失控,撞倒了一路摊位才停了下来。
拉住惊愕的父亲,我捡起地上钱袋混入人群中。
到了无人的地方,我倒出钱袋,里面有几两碎银子,马夫抽我时,这个钱袋像是凭空出现在地上,等我去捡。
我用这些钱,带父亲吃了一顿饱饭,又用剩下的钱,带着父亲去了裁衣铺。
脱了衣裳,女缝人看到了我背后胎记,脸色微变,细细问起我的名讳来处,以及年庚。
我心中起疑,半真半假告诉了她。
晚上,手中的银两,不足以让我带着父亲住店。
我们两人睡在石桥下面,逃荒路上天为盖,地为榻,如何艰难的环境都住过,因此,父亲没有怨言,两个人清扫出一片干净石板,就此躺下入眠。
时至半夜,我们两人被急促的马蹄声惊醒。
火把的光刺痛眼睛。
「你们是何人?」父亲哆哆嗦嗦地问。
「内府司。」来人下马,拿出一张画像与我比对。
我护着父亲,眸光狐疑警惕盯着他们。
他收了画卷,撩开官服跪下,身后的兵卫一齐跪下,朝我叩拜。
他们朗声道:「参见大长公主!」
10
我被带入雍州的皇宫,父亲被留在宫门外。
脚步踩在玉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带刀的内府司总领走在前面。
一盏又一盏宫灯自我眼前划过,我被带到凤鸣宫前,这是当朝太后的住所。
「大长公主,请进去。」他跪下行礼。
自此,我仍不敢相信,自己会是天元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还是当朝皇帝名义上的姐姐。
来皇宫前,我换掉了粗布裙子,换上了谢云姗身上穿着的云锦绸缎。
原来这样昂贵的缎子是这样柔软,我抚摸它们时,狐疑自己粗糙的手会不会刮花裙上的花案。
踏入宫殿高高的门槛,我跪在当朝太后脚下。
「快起身让哀家瞧瞧,有没有找错人。」
我被宫女扶起身,送到太后面前,她撩开我的衣裳,查看我背后的胎记,长长叹息一声:「你当真是安仪!」
「流落在宫外十几年,苦了你了!」年迈的太后拉着我的手,流下斑驳泪痕。
宫中侍女赶忙相劝。
而我仍是懵懵懂懂,暗暗在大腿上掐了一把。
金碧辉煌的宫殿是真的,我成了先皇胞妹——当朝的大长公主也是真的!
肚子不合时宜发出「咕噜」声。
太后听见笑了起来,用锦帕擦着眼泪,「快让小厨房做几样可口的饭菜送来。」
饭菜端来后,我连吃了三碗饭,剩了一半饭菜忍着没动。
太后问我是不是,菜肴不合口味。若是还想吃,她让人再上一桶饭。
我的吃相,引得宫娥侧目连连,掩唇偷笑。
只有太后一脸慈爱。
我问太后:「这些剩下的饭菜,能不能送给宫外等我的爹?他中午只吃了一碗清汤面,还饿着肚子。」
太后愣了愣,用锦帕擦着眼睛,又似要落泪。
「你本该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何须受这样的苦?安仪这样孝顺,先帝在天之灵会有多欣慰!」
说完这些话,太后让人重新备了饭菜送去宫外给我父亲,屏退周围奴才后,她拉起我的手,谈及我的身世。
太后年有四十,保养却很好。
她摩挲我干裂粗糙的手,泪眼婆娑,「皇城外大旱,你是如何熬过来的?」
我担心太后伤心过度,只挑了些好的说。
太后听完感叹:「若是当年没有藩王之乱,你也不会流落民间,受这些委屈。是哀家没照顾好你!」
先帝自幼身体不佳,即位后娶了太傅之女,亦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两人恩爱多年,却一直无所出,才埋下藩王之乱的隐患。
先帝二十多岁那年,太皇太后又为他生了一个妹妹,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这位公主就交由当年的皇后抚养。
也就是说,我是由眼前这位太后抚养到了两岁。
也只过了两年,先帝因病驾崩,膝下无子,藩王领兵攻入雍州,当时宫中乱成一团,我也被人偷出了皇宫。
藩王之乱后,由郢王继位,她这些年一直派人秘密查找我的下落。
她记得我背后有一块胎记,也是在裁衣铺,她布下的密探认出了我的身份。
时至今时,我才明白,谢灵姗杀我的真正缘由。
太后从墙后的暗格中拿出黄色绢布包裹的物件,展开摆在我面前。
竟是和田玉雕琢的玉玺!
「郢王如先帝一般,常年服药,龙体抱恙。当朝太子心性残暴并非帝王之才,郢王也是意识到这一点,可是皇宫内外已由太子党羽把持,他想废太子却也心有余,而力不到。」
太后把玉玺交到我手中,「你是先帝胞妹,当今最为尊贵的大长公主,我本欲将玉玺托付给八王爷,八王爷在视察旱灾民情的途中下落不明,怕是凶多吉少。」
「安仪,我要你掌摄天下,代行皇权!」
11
这一夜,我住在凤鸣宫中做了一梦。
前世我被放干血后,谢灵姗命人一刀刀剜下我的肉,入锅烹煮。
她找人在背后相同位置,纹上了和我一样的胎记。
入雍州城后,她直奔皇宫,觐见太后,袒露她是流失的大长公主。
看着梦中的这一幕,我胆寒不已。
谢灵姗如她所言,能知晓每个人的前尘、未来,若非重来一世,我冥冥中占得先机,不然,也不是她的对手!
前世太后将信将疑,亲自查看了她背后与我相差无两的胎记,相信了谢灵姗的话。
同样,谢灵姗得到了太后赐予她的玉玺。
没了「空间」的谢灵姗,凭借预知未来的能力,在朝堂中风生水起。
她和八王爷李斐昭成亲后,不满足王妃身份,又用玉玺为饵,和太子勾勾搭搭。
但凡朝中能被她看入眼的官员新贵,都成了谢灵姗裙下之臣。
她设法害死了太后,凭借手腕让李斐昭和李斐炆相互制衡,所有人都是她的刀,她手下棋子。
前世的谢灵姗野心勃勃,她借李斐昭手中兵权,害死太子后,又将所有罪名推到她枕边人李斐昭头上。
太子死,八王爷入狱。
朝中人大半被她收服,谢灵姗踩着别人的血和尸骨,登基成为一代女帝。可是她登基后,沉耽男色,荒废朝政,天灾又一次降临。
饿殍满地,浮尸遍野,在一次兵乱中,谢灵姗这个短短三年的女帝,被乱兵砍死,死无全尸。
我从噩梦中惊醒,就听见宫人跪在我面前通传:「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谈。」
踏入凤鸣宫,我再一次见到谢灵姗这张小人得志的脸。
梦见前世种种后,我见到她,内心只余下鄙夷和平静。
无才无德,玩弄心术,这样的人哪怕身负异能,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谢灵姗见到我,脸上划过一丝震惊,不过她掩饰得很好,她一嘴一个「太后娘娘,皇嫂……」。
哄得太后晕头转向,弄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李安仪」。
我的过去,她都知道,我和她对质并无胜算。
太后揉着眉心发问:「你们两人身上都有胎记,到底谁才是真的大长公主?」
谢灵姗抢先说:「太后娘娘,这个罗菁菁是我的表姐,她无意间得知我身份不一般,才会动这样的歪心思蒙骗太后,还望娘娘恕罪。」
等谢灵姗说完,我才道:「同样的胎记,必然有一人是假冒。我记得城南巷里有个刺青之人,技术高超能以假乱真,太后不如将他请来问问。」
谢灵姗神情龟裂,她眼睛瞪得极大,盯向我。
她想不通,我怎么会知晓这些事!
谢灵姗手忙脚乱,妄图让太后不要去彻查这件事。
太后斜靠在凤榻上,冷冷瞧了她一眼,下了懿旨,将那位刺青师傅请入天牢,严加拷问。
只是短短的两天,天牢中的刺青师傅全交代了,谢灵姗给了他不少银钱,让他在她背后绘上胎记图案。
太后娘娘震怒,她平生最恨别人欺骗,谢灵姗犯了她的忌讳。谢灵姗被关入天牢后,太后命人生生剜去她背上假的胎记,又送上一杯毒酒。
行刑那日,谢灵姗打翻宫人送去的毒酒,不管宫人如何逼她、灌她,她都不肯张嘴喝下。
她指明要见我一面!
太后听闻,逗弄学舌的玄凤鹦鹉,眉目冷淡,「将死之人还敢提这样多的要求,她不肯喝毒酒,便赏她一柄匕首。」
「哀家听闻她手下集结了不少流民,而且谢家人还说她有神明庇佑,旁人不得对她不敬!」说起这些,太后嗤笑一声,「在天家面前,也敢如此狂妄。这个谢家小姐,连同她背后的谢氏一族都留不得。」
太后轻飘飘一句话,定了谢家一族的生死。
这些人恐怕还做着攀附谢灵姗、飞黄腾达的美梦。
我到底还是去见了谢灵姗一面,我想听听,她落到如此下场,还能说出什么样的狂言。
谢灵姗背后鲜血淋漓,她见了我,眼神阴毒,恨不能扑上来啖我血肉。
可是有一层铁栏挡着,她犹如困兽,发出不甘心的嘶鸣。
「罗菁菁你一无是处,凭什么能斗过我?不过是你运气好罢了!」
我居高临下望着她:,「你以为身有异能,便能视别人为蝼蚁,践踏别人的生命,甚至玩弄整个国家臣民!谢灵姗,这就是你说的『主角』?葬送别人,只成就你自己?」
「呵……」她发出一声不屑冷笑,我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你们都是书中蝼蚁,供我玩乐的道具,我怎么可能把你们放在眼里?」
她握着栏杆,缓缓站起和我对视,仿佛不到最后一刻,她无论如何不肯相信她已经输了。
「你不要以为,我会输在你手里!我知道太多你们永远没见过、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你是书中主角又如何?你有的每一样,我都会抢走,你附加在我身上的伤,我会十倍奉还,罗菁菁你且等着!」
12
我笑着答她:「我会等着。」
等谢灵姗满盘皆输,跪在我面前!
当夜,饮下毒酒的谢灵姗被运出天牢,她的「尸体」在送去乱葬岗的路上,被黑衣蒙面人抢走。
消息传到凤鸣殿,太后震惊后大怒,明显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谢灵姗很可能还没死。
我陪着太后下棋,捏着手中如玉温润的棋子,这一刻,我看着棋盘,心中升起通透的明澈。
太后心烦意乱,竟有些相信谢灵姗身上有神灵,一杯毒酒也要不了她的命。
「难道这个谢家小姐,真是传言中的天命之女?」太后握着手中棋子迟迟难以落下。
我从棋奁中拿起一枚白子,替太后落下,一瞬间,棋局变得分明。
「有些事传着传着,有人信了便成真了。」
太后眸光湛湛从棋局落到我身上,「安仪你知道这背后是谁在帮她?」
我淡淡吐气,「东宫!」
离开皇宫,我拿着太后御赐的腰牌见到了父亲。
父亲得知我而今的身份,屈膝要给我跪下问安。我连忙伸手扶起他,忍不住向他询问身世。
父亲擦了擦眼泪,回忆旧事:「你的确不是我们罗家的骨肉,我和芸娘几年无所出,芸娘要被七出之罪休弃回娘家。我们两人走投无路,去买了个孩子,人牙子手里有不少婴童。其中数你生得最白净可人,哭得也最伤心。我和芸娘心生不忍,把你抱回罗家,对外说是芸娘的孩子。」
「我们做梦也没想到,买回来的竟是位公主!」
这些年父亲待我如亲女儿,我没有半点怀疑自己身世。
我抬手让身后宫人将赏赐,捧到父亲眼前,说道:「你带着这些钱帛早日离开雍州城,离得越远越好,天下快要乱了!」
年末,帝王驾崩。
太后染病,由我守在灵前。
当夜,太子领兵包围了皇城,他穿着甲胄如入无人之境,踏入先帝棺椁前。
他带来的礼官宣读诏书,他受命于天,由先帝首肯,将登临帝位。
礼官宣读完,明黄色的龙袍捧到李斐炆面前。
他要在先帝灵柩前称帝,好大野心!
守灵的百官面面相觑,面对士兵手中的寒刀,无人敢反抗。
「慢着!」我放下手中黄纸,不疾不徐起身道。
太子李斐炆转身,眯着眸不屑地凝望我一眼,道:「你是何人?」
陡然间,李斐炆认出我,他咬牙,「破庙里的那场大火没有烧死你!乡间野妇,胆敢混入皇宫,来人将她拉下去处死!」
「谁敢!」我冷声道。
身边太后派来的女官嬷嬷向太子启言:「殿下不得无礼,这位是如今的大长公主!您照例也要唤她一声『姑姑』。」
「姑姑?」他闻言,轻慢大笑,「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子,我堂堂太子,未来国君,会向她低头?」
李斐炆完全不把我放入眼中,他解开衣袍,命人为他披上龙袍。
「朕已贵为天子!」李斐炆抬眉,做了手势,「将这个冒充大长公主的村妇押入天牢。」
他一声令下,御林军朝我围来。
「天子?你还不是!」
在李斐炆震颤的目光下,我举起手中玉玺,朗声道:「见玉玺如见天子,谁敢动我分毫,便是大不敬,株连九族之罪!」
他口不择言:「你手里玉玺是假的!」
我眸光冷然望向他,「太子殿下,说先皇传位于你,你手中的玉玺又在何处?手无传国玉玺,你怎配继承大统?!」
13
李斐炆面红耳赤,他穿着龙袍面色阴沉地站在灵棺前,看我的眼神,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
这场闹剧,最终作罢。
入夜,公主府。
我躺在铺了狐裘的竹椅上休息。
李斐炆一路闯入公主府,面色阴沉地盯着我。
他的举动惊动府中护卫,我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李斐炆没有蠢到在公主府对我下手,这种事传出去,他哪怕费尽心思当上帝王,也会背负骂名。
等护卫退下,李斐炆竟然屈膝半跪在我面前,捏着嗓音,唤了我一声:「小姑姑。」
我诧异地抬眸盯着他看,作为堂堂太子,李斐炆说跪便跪,为了皇位使尽手段,真不知是叫人发笑,还是令人佩服。
借着府中烛光,不难看出李斐炆来见我前,精心打扮过。
穿着茜红色内衬,身上也用了香粉,明知我是他「姑母」,也想用下三滥的手段让我屈服。
「小姑姑,求您疼疼我!你扶我登基,把玉玺给我,你想要什么,侄儿都能满足你。包括……我。」他咳了两声,凑近了几步。
我用手中书籍挡着了他这张可憎、令我作呕的脸。
余波划过,我果然在李斐炆身后不远处发现熟悉的人影,她作宫女打扮,缩着脖颈,看李斐炆和我亲近时,眼睛射出狼一般的狠芒。
谢灵姗,她化成灰我也能一眼认出。
这样下作的「美男计」,只有她能想得出来!
「好侄儿!」我用书不留情地拍了拍李斐炆的脸,「在我叫人来,让你名誉扫地前,请你先滚出我的公主府。」
李斐炆换上狰狞面孔,他伸手要掐我脖子,「你叫罗菁菁?一个乡野村妇蒙混当上公主,已是你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知从哪射出的石子,狠狠打在李斐炆手上,痛得他缩回手,慌忙往后退。
「什么人?」
黑色披风展开,有人挡在我面前,我盯着他的背影,瞳孔微微放大。
「村妇就是村妇,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你才当公主几天,就和别的男人牵扯不清,败坏皇室名誉!」李斐炆捂着红肿的手背,气得不轻。
「你再说一遍试试!」挡在我面前的人冷声威胁,同时拔出了剑。
李斐炆见势不对,愤愤离开公主府。
我站起身,对着面前的人影道:「斐昭,是你吗?」
他侧过面容,露出银色面具,声音微颤:「公主殿下认错人了。」
一阵风拂过,他碰落园中绿梅,在清冷的寒香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凭借玉玺,摄政临朝。
朝堂上,李斐炆对我多有顶撞,不服我的大长公主之位。
他煽动群臣,指责我「牝鸡司晨,是天下大乱的开端」!
在他的煽动下,朝中有一半人上书谏言逼我还政太子,交出玉玺。
出了翊坤宫,太子遥遥与我相望,他冷谑一笑,用嘴型对我道:「罗菁菁,你舒服的日子很快要到头了!」
我眉心跳动,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有谢灵姗这个异数在他背后当他的军师,李斐炆必然要有大动作!
这日下午,宫人抱来波斯猫儿供我取乐。
我扔出银铃,看猫儿左跳右扑抓挠铃球,银球在玉转上滚动,突然,我听不到不一样的声音。
「公主殿下,怎么了?」宫人见我脸色有异,紧张地问。
我走到铃球滚过的地方,用手敲了敲地砖,有几处竟是空的。
身边侍从也听出不寻常,「皇宫地砖下灌注泥沙,绝不会有人敢偷工减料!」
我让她不要声张惊动旁人,秘密找来几个侍卫,挖开被掘空的地砖,露出的是一捆捆黑漆漆的物件。
我取出一两件,交给内府司调查。
很快他们告诉我,竹筒一样的物件里面装的全部是火药!
14
不止这一两处,皇宫很多地方地砖被挖空,埋下了这种东西!
我知道,这又是我「好」表妹,谢灵姗的手笔!
我摄政两个月后,李斐炆发动兵变,他抱着谢灵姗出现在城楼上与我对峙。
谢灵姗打扮华美,像只温顺的猫儿趴在李斐炆的怀中,满目讥诮望向我。
「罗菁菁,你投降吧!」她说得漫不经心,唇边三分嘲讽的笑,「我早说过你一个毫无见识的书中人物,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我神色不变地回她:「胜负未分,现在就下结论,你未免太轻敌了!」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谢灵姗脸色浮现狠意。
李斐炆蹙着眉,狂妄道:「朕不想背负上弑亲的骂名,罗菁菁,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交出玉玺退位让贤,朕能饶你一命!」
我不动声色,只是浅浅一笑。
李斐炆不耐烦地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你自寻死路!」
「我的表姐,你一定没听过天雷吧!眼下皇城里面埋满了这种东西,只要我们一声令下,就能把你送上天!」谢灵姗笑得起伏后仰,仿佛料定我会败。
「让我当女主不好吗?是你非要跟我争!」她不笑了,满目阴狠。
我波澜不惊,让宫人抬上几只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放的正是谢灵姗暗中命人埋下的天雷。
谢灵姗花容大变,结结巴巴,「这……这不可能!她没见过天雷,怎么可能发现我们的计谋?」
李斐炆瞳孔紧缩,回首就给了谢灵姗一耳光,「你不是告诉朕,你来自未来时空,一定能帮朕夺回江山?你敢骗朕!」
谢灵姗算盘全乱,嘴巴开合几次说不出话。
李斐炆怒吼下令:「攻城!」
我同时下令道:「放箭!」
两军交战,天下大乱,又是那袭黑衣从乱军中出现,挡在我面前,为我挡去刀光剑影,他拉着我的手,在乱箭中穿梭,直到带我到安全之所。
温热的掌心松开,我的心像是缺了一块。
他松开我的手,又一次要离我而去。
这一回,我动作更快,挡在他面前,伸手揭下他脸上的银质面具。
「菁菁别看!」他嗓音微颤哽涩,用袖子遮住面容。
「果真是你,斐昭!」我笑着,眼眶酸涩。
这一世我的运气这般好,上天岂会让我早早痛失所爱?!
我握住他的手腕,强行让他拿开衣袖。
「斐昭,只要你活着,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在意!」
他微动喉结,垂着面容,「我变得很丑,配不上你了。」
他的半张面容被火灼伤,俊美的面容不复往昔。可是,他这副容貌落在我的眼中,却是最美、最好看的样子。
「很好看,斐昭是我欠了你。你为八王爷时,不嫌弃我的出身,此时此刻,我怎会嫌弃你?」
他还想躲闪,我抓住他的衣袖,轻轻地吻在他疤痕嶙峋的脸上。
这场叛乱,李斐炆还是败了。
他兵败之前,找我谈判。
「小姑姑!」他声泪俱下地演戏,「看在我们同是皇室血脉,你放我离开,我保证以后不会觊觎皇位!」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声。」我看着匍匐在脚底的败者,冷冷丢下这句话。
李斐炆脸色涨红,他陡然起身,推出谢灵姗,「你们可是表姐妹,你连一点亲情也不顾忌?」
我淡然饮茶,戴着面具的李斐昭护在我身边。
疯癫的李斐炆靠近半步,他已拔剑相对。
「我没有蛇蝎心肠的表妹,真正的谢灵姗已经不在了。」
谢灵姗大喊:「罗菁菁,你怎能这么狠心?我待你不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摇着茶盖,笑道:「你做人且斗不过我,我又怎会怕你成鬼?输了便是输了!」
李斐炆见她没有了价值,一刀没有犹豫刺入她腹部。
谢灵姗痛得面容狰狞,从牙缝挤出,「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我是穿越者……」
「太子殿下……灵姗还有最后一个秘密要告诉你。」谢灵姗抓着李斐炆肩头,一字一顿说道。
李斐炆信了她的话,靠近去听她的遗言。
谢灵姗拔出肚子里的短刃,用尽力气刺入李斐炆心口,发出刮痛耳膜的大笑,「我死也要拉个垫背……」
狼狈为奸的两个人,最终也死在了一起。
他们两人死后,我辅佐尚在襁褓中的九皇子登基,代为摄政。
九皇子登基那日,我跪在皇宫祭台前求雨,雍州城内甘霖普降,文武百官跪下高呼「万岁」。
自此,我摄政之事,无人置喙。
临朝后,我唯贤任用,肃清朝政。命朝中官员开仓放粮,向旱灾严重的地方每日送水,鼓励他们开荒播种耐旱庄稼,保证百姓的生活,又给染了疫病的百姓免费救治。
百年一遇的旱灾与疫病,终于得到了缓解。
15
来年春,雍州城街头是绵延十里的红妆。
八王爷李斐昭已死,他换了一个身份,成了我的驸马爷。
初五这日,他骑在骏马上,用十二台的花轿迎娶我。
花轿一摇一晃,我竟然坐着睡着了。
魂魄离开身体,我来到一处仙气渺渺、空旷之处。
两个穿白衣服、不正经的老头趴在冰雕玉砌的屋顶上,一个摸着胡须,一个晃着脚丫。
他们两人手中捧着书册,上面写着两字「命薄」。
其中一个老头舔了舔毛笔尖,一脸痛心疾首,「现在的瓜娃子没事就乱穿书,好好的一本种田文被穿成什么样喽!人家女主角都没有的空间金手指,你能有?」
说完,他在命薄上就着口水画了个大叉叉。
另一个老头,声音洪亮:「你改过来没有?前世女主角死得叫一个惨,两世的运气都得补给她!」
「改过来喽!改不过来,我们的绩效要扣光了!」
两个老头讨论完,呆若木鸡地盯着我,吓得手里命薄都丢了。
「安仪公主你怎么来了这?」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这辈子你能活到九十九岁,子孙满堂,福气长着呢!」
我听得云里雾里,再睁眼,已来到了公主府的新房。
房间里挤满了人,全是宫里御医,见我醒过来,才把心放回肚里。
李斐昭握着我的手,星眸红得像只兔子,仿佛刚刚才哭过。
「你终于醒了!」他抱紧我,紧得我喘不过气,「菁菁别吓我,我不经吓,看见你在花轿里一动不动,我魂都没了!」
我拍着他肩膀,伸手摸了摸他逐渐恢复的侧脸。
御医说要治好他脸上的烧伤,要用雪山上罕见的天莲,当晚,我就在荷花池里信手摘到。
如老神仙说的那样,两世的运气都补给了我。
我向李斐昭说了我在昏迷时,做的离奇梦境。
李斐昭听完,竟没有不信,他沉默后道:「菁菁,你信有前世今生吗?」
作为重生的人,我自然是信的。
「我也做过离奇的梦,好似我的前生。」他躺在喜床上,从背后抱着我,亲昵地蹭着我,「前世我没能和你在一起,反而是和那个恶女……你的表妹在一起。」
他说着,紧盯我的反应,生怕惹我不快。
我神色淡然,温柔地亲了亲他的柔唇,等他说完。
「后来,我受她的利用诬陷,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直至关到死。」说到这些,李斐昭墨玉的眼底犹如碎裂,流泻出恨意和恐惧。
我安慰他:「只是梦,别当真。」
回过神的李斐昭,将我搂在怀中,「菁菁,和你在一起,像是我修了两世的福分。」
可不是两世吗?
他说的梦是真的,前世他被谢灵姗抢走,谢灵姗对他却没有一丝真心,只因为他是「男主」的身份,能配得上她。
她玩弄所有人的人生,视其若游戏,最终在这一世,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
八十岁这年,我成了宫里的老祖宗,小皇帝特意为我操持寿宴,普天同庆。
我已经老了,身体还很健朗,耳聪目明,再活个十年不是问题!
寿宴上,一个小郡主跳了一支舞,舞蹈古怪,惹得旁人议论纷纷。
我看着她,像是看见了当年争强好胜、屡出风头的谢灵姗。
宴会后,我命人带来了小郡主,她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不安地悄悄看我,瑟瑟发抖。
我审视她许久,终究觉得她和谢灵姗不一样,亲手扶起她。
「你也来自另一个地方吧!」
她吓了一跳,随即惊喜地同我对暗号。
我笑着摆手,「我老太婆可不是来自你那个地方,我只是有一句话想提点你。」
「莫要借着知晓未来,生出害人的心思。」
她吓得小脸发青,连连摇头,「我不敢!」
我缓缓点头,望着窗外绚烂的烟花,「漫漫一生便是一本书,你要记着每个人都会是书中的主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