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之夜 乌鲁木齐之夜全部歌曲

时间:2023-04-28 18:44/span> 作者:tiger 分类: 新知 浏览:1566 评论:0

库尔勒之夜

文/辛建斌

关于田嵩之死,我与李纯老总曾有过一次交谈,时间是1992年初的一个隆冬的夜晚,地点在我们的出差地——新疆库尔勒市博斯腾宾馆。

那天下午,我们先在下榻的宾馆开了一个小会,厂销售总公司文质彬彬的王子建书记先批评负责这里销售工作的严有为,不会办事,酒桌上谈好的事情,严有为再去,就卡了壳。

李总说:下边人办事就要手紧,斤斤计较,否则,厂里损失会更大。酒席上的话总是大方,生意场上,签合同时,却是利益攸关,分毫必争。

王子建便停止了对销售员严有为的批评。但他又说:这几年,我去一些地方,视察销售工作,业务单位不认我,只认销售员。销售员所建立的关系,应是工厂的关系,不是他个人的关系。

李总说:业务单位只认销售员是正确的,否则,都去指手画脚,乱做指示,如何得了?当然,个别销售员若有大问题,我们一句话,便可调动调整他的工作岗位;若是你做错了指示,我可以随便撤掉你的职务吗?

王子建白净的脸皮也红了:李总说得也有道理。

晚上,我们接受了库尔勒市商场经理巴特尔的宴请,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红光满面,巴特尔呐喊道:把整老婆的酒抱上来。

手下的两个维族人就抱了两大坛子酒上来了。

巴特尔说:这是我酿泡了多年都舍不得喝的熊胆酒,今日有远方的朋友来,咱就喝了它,各族人民大团结嘛!

那晚喝得畅兴,都有些高了。

宴会结束后,巴特尔和他的手下搀扶着王子建书记和随行的几个销售人员回到各自的房间,酣然大睡;我和李总也回到了我俩住的双人间。

西北边陲的冬夜,外边,朔风凛冽;室内,暖和如春。我俩先后都冲了个热水澡,泡上热茶,我盘腿端坐在靠窗边的床上;李总在对面的床上,背靠床头堆起的被子枕头斜躺着。我们开始闲聊,竟聊起了调皮的童年、少年时代。

李总说:他上小学的时候,有天晚上和同学在校园捉迷藏,他感觉有个同学藏进了男厕所,他跑进去,对着一个蹲着的黑影,就是一花棒,只听哎哟一声,原来是正在解手的他们的老师。考中学时,由于不懂,他将密封卷子拆开了用,被旁边的同学发现,告了密。考完试,他将告密者引诱到学校旁的一个鱼池边,一脚就将人家娃蹬下去了。

我说:你小时候,也是个捣蛋鬼。

他哈哈大笑:反正挨过老师不少打。

我们又开始聊现在的事情,聊着聊着,就聊到田嵩之死,我说:厂里人传说,古有诸葛亮三气周瑜,气绝身亡;今有朋友气死田嵩,命归西天。田厂长真的是被人气死的吗?

李总的神情就有些难过,两道乌黑的浓眉也皱了起来,他缓慢地坐起身来,喝口茶水,点燃一支烟,停了一会,开始说话,他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凡坊间传闻,绝非空穴来风,但准确地说,田厂长是累死的,病死的,气死的。

他下床来,拉开拖地的窗帘,外边是划破寒夜的流星,他缓缓地转过身来,话及田厂长之死,他有些黯然神伤,他双手举起,向脑后拢着满头的浓发,仿佛梳理了一下思路后说:田厂长是一位擅长外交、公关的好厂长,可手下就是缺少一个善于内部管理的生产经营的副厂长;他喊了几年新品开发,可下边无人做具体的工作;他带人频繁地出外考察,就是想给陕电厂找一条好的出路,可没有人去好好理解落实老头子的想法;我们厂大多数中层领导与田厂长在思想认识水平上拉开的距离实在是太大了。田嵩这个厂长当得实在是太艰难了,面对很多难关,我曾见到过老头子暗自垂泪的情景……

说到这里,李总揉揉湿润的眼眶,喝口茶水,又激动地说:尽管田厂长身上有官僚主义、铺张浪费、认人不准、工作浮夸等毛病,但我依然认为,田嵩厂长的去世,是陕电厂的大不幸!也可能将是陕电厂从此走向衰败的转折点,以后的陕电人会认识到这一点的。

我慨叹道:可以说,田嵩厂长是一位现代经营战略家,前几年,他抓住了市场机遇,奋力开发出不同型号的吉祥牌电视机系列产品,彩电兴,田嵩兴。可他身上善良的江湖义气使他走了麦城,王显、宋卿的反叛以及用人失察就是例证,别人出了事,他去救;他有了困难,却无人帮他,他在厂里没有亲信,他是一个好人啊!相比之下,王显书记只能算是历史潮流搁浅下来的一个思想没落者。

李总感叹道: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

我就想起田厂长曾带给陕电厂的辉煌和众多荣誉,我也不由得悲从心来,长叹道:天不佑田嵩,英年早逝,老天不公啊!田嵩也算是这个时代、是我们厂充满悲剧色彩的英雄啊!

夜已经深了,望着窗外西北边陲白惨惨的月光,而毫无睡意,话题无法回避地就聊到了现任厂长赵恒的身上。我说:是凤凰就爱亮起尾巴,赵恒这位原烽火厂的人事副厂长,如今主持陕电厂工作半年来,没见到研制出一个新产品、上一个新项目,只看见今天撤掉这个部门,明天成立那个部门,今天免了这个领导,明天提拔了那个领导,其实,他热衷于搞的这一套所谓机制转化的核心就是权力的重新分配,派系的重新组合,财产的再次瓜分。他把大家的精力、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些方面,只感觉生产经营线上乱哄哄的,这家伙好像不懂生产经营,眼看着电视产品在全国市场的饱和,我担心,陕电厂的失败就在于没有拳头性的新产品。

李总叹息道:你说得对,但也不能说他没有研制出一个新产品,他倒是亲自抓了一个新项目——感冒治疗仪,新产品在省内都没有进入市场,他却带了5箱子感冒治疗仪,去西欧5国推销,卖了两箱子,剩了三箱子,盈利不足千元,而出差费达10万元。他回来给大家讲:感冒治疗仪外壳设计不行,扣不住外国佬的大鼻子。

李总苦笑了一声,接着说:这个人不光不懂生产经营,而且还是个贼胆大,年初,在厂务会上,他拍板:投资上亿元,从意大利引进了一条生产线,安装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出口转内销的国产货,所生产的工艺及产品,竟是十年前的水平,不能用。但没有人追究他的责任,他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唉,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伙人这么胡折腾呀!

我说:以赵恒为首的集体腐败,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情。

李总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说:可在很多问题上,他又没有权力,比如说,对于厂里的个别害群之马,那些真正给工厂生产、经营、经济上造成重大破坏和损失的害群之马,他能把人家开除厂籍吗?他不能,或者,他认为,为公家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动这个血手。比如说,今年年初,发生一万台24寸彩电后壳导电这么大的质量事故,说是进货厂家元器件质量不过关的问题,可就是没人查处咱厂供应处进货检验责任心不强、或吃了回扣,造成大批量产品质量事故这个问题!更没有处理一个相关责任人!他也就是只会欺负一些遵纪守法的老实人。这就是我们国有企业存在的其中一个痼疾:对于全民所有的财产,人人都可以自称是所有者,但是人人又不能行使所有者的权利,因而实际上人人都不是所有者,无所有感是人们在这种所有制组织形式上的一种普遍心态,人人都是工厂的主人,人人又不是主人。这在民营企业就不会存在这种问题,民营企业的老板会珍惜他一分一文的血汗钱,谁捣乱,就会被告知:明天你不用来了,卷铺盖卷走人。

我说:这赵恒在另一方面的权力无为,也算是行政的另一种腐败。

李总下床来,去了一次洗手间,出来后,继续说:关于厂里生产经营目前方略,我曾在厂务会上提过几次,赵恒不太搭理,没有兴趣,还跟我吵过一次。按这家伙的意思:新品成功是我们的功劳,失败了就是外来的图纸出了错。科室分开是改革,科室合并就是深化改革。唉,没法说,与赵恒这么个人是再也无法共事了!跟着这个小人物再干下去,实在是没有意思了。

我就看到李总炯炯有神的目光趋于暗淡,但当时情绪激动的我没有多想,我只是接过话头说:你主持销售工作两年来,我们已经把厂里库房以及在长安、秦汉几个租赁库房里的积压产品,几乎销售完了。可这几个月生产出的产品,拉出去多少,由于质量等等问题,又几乎退回来多少,咱销售工作以后到底叫人怎弄呀?

李总说:这次库尔勒方面拒绝咱修理人员对每台机子开箱检验修理,全部要做反馈机处理。这一来一回包火车车皮的费用,将会给工厂造成多大的经济损失!即使一个好企业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呀!我已经在厂务会上多次提出过一个观点:不重视产品质量,就是对销售工作釜底抽薪!一个不重视产品质量的企业,那是自蹈死地!可我的话又有什么用!

我说:在赵恒厂长领导下,我们陕电厂这个国企仿佛是个官场,人们的精力都不在经营企业上。

李总灭掉手中的烟头,神情有些无奈和伤感:是啊,眼看着电视机市场趋于饱和状态,而我们厂又没有更新换代的好产品涌现,就这样,陕电厂就要被时代大潮淘汰出局,我们没有回天之力了,加之领导决策失误所造成的巨大损失,内部管理混乱所造成的巨大损失,全厂性的财产物资浪费所造成的巨大损失,这些,没有人来管,这就是我们这家国有大厂的悲哀,长此以往,我们厂势必走向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他眼睛里的光芒熄灭了,随之仰面躺下。

望着李总的神情,我感觉到了他的精神世界里,雄放中和着忧郁,辽阔中渗着哀愁。我伸手关掉灯,翻了一下身,叹息道:我这些年也不顺利呀。

李总说:一帆风顺的人常常是浅薄的,因为思考的机会太少了,痛苦使人深沉、向善,所谓君子有终身之忧啊!

我俩依然无法入睡,为工厂的未来而忧虑,注定今夜无眠。

第二天,厂里来了电话,要李总尽快回去,有重要事情。我们便很快处理完库尔勒的事务,决定立即搭乘库尔勒机场仅有的小飞机,先撤回乌鲁木齐,再坐空中客车——民航客机回陕西。由于风雪天气,我们在库尔勒机场滞留了一个上午,等雪停之后,我们几个人就登上了一架只有18个座位的小飞机,飞上天空。飞机在空中刚飞行了一会,只听坐在机身右翼的销售员严有为叫道:快来看,好大的博斯腾湖水。

坐在机身左翼位置的我,禁不住立即起身,扑向机身右翼的舷窗向下看。

严有为又立即尖叫起来:快坐回去,看你把飞机压偏了、压翻了。

我吓得立即坐回原座位,使斜飞的飞机,安全飞行。我又从身边左翼的舷窗向下望博斯腾湖,我望见了浩瀚……

从库尔勒回来后,不到一周,有一个消息,似一股寒风,突然从销售总公司大楼刮过:李纯总经理辞去一切职务,提前退居二线了。原中南销售分公司经理胖子接替了他的职务,出任厂销售公司总经理。

此消息一出,一片哗然。有的说:李老总急流勇退,有着太多的无奈。有的说:在赵恒手下,李纯也没办法再干了,赵恒早就讨厌他了。

我立即寻找李总,想问个究竟,但他办公室和家里都锁了门,想必他回礼泉老家去了。

那几天,销售总公司机关上班的人们见面点点头,都不太说话,到处弥散着一股压抑之气。平时在外出差、奔走、催收销售货款的各分公司经理们竟不约而同地都回来了。

这一天,已退位的李纯老总突然来了,凡看见他的人,都纷纷围上去,握他的手,后随着他去各个办公室和大家告别。走进西北销售分公司,石勒经理——这位陕北籍的大汉就扑上来,和他拥抱,石经理说:在赵恒这小人的手下,李老总都干不成了,我们还有啥干头呢!声音悲怆得像个苍狼。他说完,竟流下泪来,周围的人们眼睛也都红了,而我竟禁不住哭出声来,李总过来握住我的手,我觉得他的手很大,很温暖。李总对大家说:你们不要这样,咱厂的销售工作还需要你们大家继续拼搏啊!我老了,你们也该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吧。

(长篇小说《落红岁月》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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