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208医院 长春208医院官网招聘
作者 孙铁华
那年那月那院之从二0六到二0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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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六
二0六是辖属于沈阳军区三分部的驻军医院,驻地在吉林省通化市的西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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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我们违犯了交通规则,严重超载——一辆美吉普里算司机上了七个人:司机,我和我妈妈,大毛(毛承兵)和妈妈,辛连军和妈妈。美吉普的舵轮(方向盘)很大,把坐在副驾驶的妈妈和抱在她身上的我都挤得够呛。路上,安装了防滑链的吉普车仍然泚滑,司机抱怨路况不好。我妈妈摆着老兵的架子说:“比朝鲜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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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达茂子是一个朝鲜族聚居的村落,看见那些穿着“勤俭节约小棉袄,铺张浪费大裤裆”的民族服装的社员,我油然而生了一种亲近感,对他们咿哩哇啦的话却统统“毛拉嘎扫(朝鲜语:不知道)”了。
王教授在土炕上给我们三个做了细致的检查,又询问了既往病史曾经的治疗,认为我的病况最严重:包括神经的支配能力和肌肉的萎缩程度等,然后双方约定春节后在驻军第二0六医院实施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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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了甲辰年(1965年)的春节,妈妈带着我坐3路公交车去二0六了。当时,全通化市就三条公交线,二0六是3路公交车的终点。我记得公交站到二0六还有一段土路,路上都是小石头子儿,我三个月后出院,柏油路就修到了二0六的院里。
二0六座西朝东,我们住进设在主楼二楼的外二科,病房在南侧,巧了,病房号好像就是206。我们三个自门(朝西)至窗(向东)依次为:大毛、我、辛连军。大毛那时六岁,还没上学,唇红齿白,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很惹护士阿姨爱,好几个人要认他当干儿子,经常到病房来逗他,让他表演唱歌。大毛经常唱的是:红色的帽徽红领章,红色的战士红思想,全军上下一片红,颗颗红心忠于党……
2017年发小回通化在206医院集体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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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院下午,做完术前准备之后,我们就在住院楼里瞎逛,甚至跑上四楼向黄昏下的野外极目远望,对即将到来吉凶未卜的手术浑然不觉,毫不在意。
晚上,隔壁205病房里里声嘶力竭的嚎叫把我们都吓坏了,才意识到这儿医院,痛苦与生死的所在,不是游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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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连军和大毛先推进了手术室,他们的手术比我小,大毛做跟腱延长,连军做膝后肌腱缩短,三、两个小时就做完了。我的手术做了12个小时,还险些出了医疗事故。我的麻醉师是1964年大比武的沈阳军区麻醉第一名,却差一点把英名毁在了我的身上。后来他对我说:“你小子真他妈较牙!”
那时候全身麻醉使用的是乙醚麻醉。这种麻醉方法最可怕的是:麻醉时间把握不好导致声门闭锁,因病人窒息而发生医疗事故。
当时的时间掌握方法是数数儿:麻醉师数“一”,病人复数“一”,依次递进,一般成年人数到50就昏迷了。我在手术台上一会儿喝水,一会儿撒尿,一会儿大便,乙醚罐几度摘下,数数儿也数次中止,麻醉师已经无法计算和把握时间了。我只记得我数到了二百,就从手术台上掉下来,抱着医生的腿在半空中快速地转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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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过来是哪一天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是早晨,门口儿一床上的大毛哇哇大哭,边哭边喊他要吃糖,点名吃小人儿酥和高梁贻。我也想吃,但怎么使劲儿也只张嘴却发不出声——声门半闭锁,只能呼吸说不了话了。我也想吃这两种糖,就写到纸上让妈妈买。到现在我还爱吃这两种糖果,特别是高梁贻,外面包裹一层油蜡纸,里面还有一曾隔沾的糯米纸,糖又Q又软,有一定的韧度,有嚼头。不过,它在市面上挺少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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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后第一周吃流食:牛奶、豆浆、米粥、面条、馄炖;慢慢改半流食,加了一些蛋糕、大饼干、炉果什么的;后来,吃特食。每天早晨有膳食员到病房预约。主食很家常:米饭、馒头、花卷、包子、饺子什么的;菜肴很不家常,吃了很多从未吃过的菜——一个月造了我娘的月工资!(那是当时一个四口之家俩月的生活费)我妈说我太奢侈,一个月后改普食了。
我的手术最大,情况也最“苦”:石膏从腋窝以下一直打到脚踝,每天只能常卧在床,仰望天花板,百无聊赖,体会了什么叫五脊六兽。我们各自央求妈妈给买小人书。我当时最想看《西游记》和《三国演义》,我妈妈说那是封资修,给我买了一套《铁道游击队》。后来,妈妈们给我们一人装备了一把泚水枪,我们就把自己的暖壶水用得精精光,还把别人的被子打得呱呱湿。气得护士阿姨没收了我们的枪,暖壶里也只给我我们一点儿。
躺在床上,闲极生事,专找护士阿姨的麻烦。一会儿这个喊:“阿姨,我要尿尿!”一会儿那个喊:“阿姨,我要拉粑粑!”气得阿姨说我们:“懒驴上磨屎尿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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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扩大了我的社会接触面,也增加了很多知识,懂了不少我在那个年龄段不该懂的事儿。
第一个人是205病房的杨老师。他全身骨折,颅脑严重损伤,失掉了大部分记忆,智力只想当五、六岁的孩子。据护理员(当时医院医生、护士都是有编制的现役军人,护理员是外雇无编制的人员,没有现在的所谓陪护,也不需要、允许家属护理)说他是和小姨子搞破鞋,在小姨子家喝酒喝多了,半夜回家想拦军车,结果被撞坏了。家属赖上部队,就把他扔在206了。我问护理员啥是搞破鞋?护理员嗔我“没事儿瞎打听个屁呀”。但我感觉不是啥好事儿,要不护士阿姨谁都不愿值他的夜班。杨老师啥都忘了,可色心不改,谁值他的夜班他就要跟谁搞对象;我住了三、四个月院,没见一个家人来探视过。
另一个是移防到保定以后中灶的上士,当时他还在战斗部队,而且是军事骨干,战斗技术的尖子,到保定我还见过他立定无助跑投弹,出手便是75米!他是在一次演习,两辆解放车相错,他被挤在中间,肋骨骨折,颅骨骨折,一颗军事明星就此陨落。
第三个人是112师警卫连的文书杨叔叔。他是四川籍的兵,爷爷是1929年的红军,长征前牺牲了。杨叔叔当时正酝酿构思以家族革命史为题材写一部小说,他曾捧着手稿声泪俱下给我读过几个章节,可惜我当时还小,当时感动,转脸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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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感叹:这世界太小了!因为,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意想不到的熟人。我刚调回吉林,观看企业内部车间际的篮球比赛,看见我妈妈车间的一个主力队员很面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回家跟爸爸一说,爸爸说:“那不是军蓝球班的张贵德吗!她老婆是206女篮的,在外二科,还护理过你呢……
时光流逝,回味往事,有些事过去了却忘不了。
右起:马思,马丽,马军三兄妹(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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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八
1970年的春天,我爸爸刚从清队学习班出来,无职无差,赋闲在家。于剑侠叔叔下班回来,推开我家门兴奋地喊我爸爸:“老孙,老孙!你快看!”他递给我爸爸一张《解放军报》,我凑过去一看,只见通栏标题上写着“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下面是正文: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0八医院攻克世界疑难病症小儿麻痹后遗症……
爸爸撂下报纸,立即去找毛德英叔叔(大毛爸爸),三个大人站在我家门口就立即商议去长春赴诊就医的事宜。毛叔叔说:咱们军原来组织处的迟景太现在在省(吉林)军区当组织处长,我先给他写封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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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在那篇长篇报道里看到了两个数字:有效率98%;治愈率75%。我觉得我一定在98%里,无论如何不会是25%!我看到了我人生的曙光,哦,我的军旅梦真的可以实现了!
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和梦想就是当兵,没有其它。有一回,几位叔叔在我家和爸爸聊天,有人问我:孩子,你长大想干什么?我说:当兵!像我爸那样,扎着武装带,穿上大皮鞋,咣当,咣当……我一脚甩到门上,惹得大人们哄堂大笑。当兵是我人生的终极目标,实现不了,就算死了我都闭不上眼睛!直到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破灭,那股火依旧在我心里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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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叔叔很快就回信了。爸爸带上我和大毛从保定出发,北京中转,奔赴长春。
迟叔叔叫了一辆嘎斯69到车站接站,他戴了一顶将校呢的帽子,我知道他应该是60年前授校官衔,中等偏上的个子,长得很清秀,70年代中期曾任长影的军代表。迟叔叔和我爸爸略作寒暄,我们就上了吉普车,来到208医院本部。208医院的建筑我记忆里应该是日伪时期的,都是红色耐火砖的墙体,几栋楼就记不得了。外科主任给我们做了检查,安排我们先在院本部住一晚,明天去6.26医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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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0八医院“6.26”医疗队征用了长春金融专科学校的校舍,大旗一树,四方云集,儿麻患者如大旱之望云霓,一时间病房紧张,户不敷入,开始是吉林省内患者不收治入院,后来扩大到关外东三省。患者来自五湖四海:东临碣石,南受交趾,西收新疆,北截雄关,想不到地这么广,人这么多!残疾情况更是五花八门,让人眼镜大跌:轻的基本看不出来,严重的麻痹到眼皮!那时实施军事化管理,根据参加部位、轻重、治疗方法等,把拐子大军分成五个连,各连队归建住在同一楼层,进同一治疗室。我被分入五连——胯松连。我们连的残疾程度属中等偏上:双下肢或单下肢自腰部以下肌力为0,因肌肉萎缩导致股骨头与髋骨滑脱,所以叫“胯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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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6医疗队的队员都很年轻,有的就是去年和当年的新兵,跟我的年龄差不多。但是,按大院的习惯,我们还是称他(她)们“叔叔阿姨”。负责我们连的“小宋阿姨”是46军的干部子弟,红扑扑的脸,梳着5号头,走路喜欢甩着两手打着榧子,在我们连她是技术尖子,手术切口小,弹拨手法好,结扎穿针准,大家都喜欢上她的手术台。几十年后我在吉林遇到了她,一聊天,“宋阿姨”跟我同岁,生日还比我小好几个月呢。还有一侯阿姨,年龄大概比我大一、两岁,是46军一个师政委的女儿,她成熟得多,是院、分部的学毛著积极分子,非常有政治前途。但第二年去就没有见到她。后来听小韩说,她父亲上了林彪贼船,她被处理复员了。
小韩也是46军的子弟,有部队干部子弟的通病:有优越感,爱吹牛掰。他跟我说38军不如46军,把我惹毛了,俩人抬杠抬到几乎动手,幸亏张秀给拉开了。
张秀和葛小建都来自北京,张秀是二炮政治部副主任张柱国(抗战期间曾任杨成武秘书)的儿子,葛小建是时任外交部礼宾司司长韩叙的儿子,随他妈妈葛素云的姓,所以叫“葛”小建。他说他哥哥在38军当兵,在112师,叫韩小虎。因为这一层,我们的距离立刻拉近了。我和张秀给他起了个外号:葛老吊。他和越南驻华文化参赞的女儿住在治疗办公楼的四楼,应该是比较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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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我依然对医疗队员以及之前的王教授心存感激和崇敬。对他们勇闯禁区、大胆尝试、不断探索的精神钦佩之至。当时无法进行动物实验,他们就在自己身上做;没有双盲实验,他们就制药自尝——这都是要忍受痛苦,甚至牺牲生命的事啊……
6.26医疗队还每年都参加春秋两季的广交会,治愈的患者去表演节目,让世界看到了中国在世界性医学难题上的勇气和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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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病和经历生死差不多,它会让人顿悟一些健康时想不通、悟不透的事情,更因为在治病的医途上,走异地,奔异乡,接触异样的人们,于是开阔了眼界,增广了见闻,把自己丰富了起来。